血从嘴角渗出，一滴一滴漫过他惨白的脸庞，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眼皮努力挣扎着。
我抱着他，用手中的丝绢擦那血，好让他和平时一样整洁。
他们都走了么，他微弱的声音。
嗯，走了，永远的走了，他们再也不会伤害我了。我打量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黑色的夜吞噬了刚才剧烈激斗的场面。
可是，你也要走了，我缓缓的说，这个世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的身影。
是什么在槐树上尖叫，一声声。我浑身发冷，也许是起风的缘故。

他是我的侍卫，很好笑么，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人居然有侍卫。他从哪里来我也不清楚，只是从我懂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跟着我。父亲说，他就是你的侍卫，属于你。
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当时我只有五岁。
和往常一样，我在院子里踢毽子，一个，两个，转身，跳跃，五颜六色的鸡毛在脚上轻快的飞舞着，绣花的鞋子一路追着。
母亲一边喝茶一边呡着嘴笑，我家的梅子很能干啊，居然会踢很多了呢。
我晃着高高的小辫子，咯咯的笑，阳光射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父亲大踏步走了进来，打断我的游戏。
梅子，你看他是谁。父亲指着他身后的一个孩子说。
我弯腰捡起毽子，上下打量着那个孩子。他瘦瘦的比我高点，大大的眼睛，有些羞涩。
我摇摇头，茫然的看着父亲严肃的脸。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侍卫，你愿意么。父亲很认真的问我。
我愣了，手中的毽子悄悄的掉在地上，转身看母亲，她点点头，对我微笑。
一只小手把毽子塞进我手里，我看到了我—的—侍—卫，他正站在我面前。
你愿意么，一辈子做我的侍卫？我可不愿意强迫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身边。
他没有吭声，牙紧咬着薄薄的嘴唇，坚定的点了一下头，只有一下，却很凝重。
这一下的点头，却是一辈子的承诺，我小小的心突然有些感动。
拉起他冰凉的手，我说，让我们一辈子不分离好么。他对着无声的笑，灿烂极了。

于是，父亲教他一些武功，很苦的教。经常看见他被父亲打的浑身青紫，他总是用满是灰尘的手背擦额头的汗，继续练，一遍又一遍，一丝不苟。我看见屋角的父亲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点头。
母亲说女孩子还是文静些好，她阻止了我舞枪弄棒的念头，手把手的教我女红，画画，弹琴。母亲对我说，有侍卫保护我就足够了。
喜欢看侍卫拿刀的样子，冷漠中带些稚气。长袍的领口上是我为他绣的一枝梅。
他的功力在一天天的增长。我出去游玩的时候总带着他，他默默的跟随着，警惕的四处张望，生怕有不怀好意的人靠近。
我和小朋友吵架的时候，他用不算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拳头。
我耍小性子的时候，用茶杯砸他，他不躲不闪，一任滚烫的茶水流下。
他从来不违背我的意愿，总是惟命是从。
我开始厌倦他，在我眼里他是个没有自己思想的人。
慢慢的，我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是漠视了他的存在。

在十六岁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叫无痕，和我家是世交。他眉清目秀，会吟诗作画，会讲风趣的的故事。他风流倜傥，出入酒楼，一掷千斤。
他说喜欢看我写字，并为我挽袖研墨；他说喜欢听我弹琴，并为我填词谱曲和吟唱。我希望我俩能结成伉俪，白头偕老。

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侍卫的眼神，空旷凄凉。
我没有在意，侍卫只是我的影子。他在我心中和身上的佩玉一样，装饰而已。
他的手腕经常滴血，很是莫名其妙。我没有看见他和谁打架，问他，他依然和木头一样，沉默。
我突然发火，抬腿踢了他一脚。他没有动，嘴唇紧闭。
我冷笑几声，扬长而去，并拒绝他的跟随。可是，我感觉他悄悄的还跟在身后，我烦躁却想哭泣。
我不明白自己的感受。

我被他背在身上狂奔，身后是追杀声。
家没有了，那深深庭院正被火焰肆虐着。母亲和父亲却永远的留在了火焰中，我没有流泪。心却已经没有了。
你要照顾好她，父亲捂着胸口对侍卫说，然后就阖上了眼睛。
我最后一次拥抱母亲，她的身躯在我怀中慢慢变冷。
我要和你们一起走，我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看见了黑衣人的刀在不远处晃动。
侍卫满身鲜血，他拉开我紧拽着母亲的手，抱起我就跑。
真的是个噩梦，一定是个噩梦，我宁愿永远的沉睡不醒。

我没有了亲人，只有这个影子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的我，他一口一口喂我吃饭喝水，给我梳在家时经常梳的辫子，还采来漂亮的野花戴上。
我痴痴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看天上的飞鸟，听哨鸽的响声，傻傻的笑。
只是，我还记得一个人，我的爱人无痕，我要找到他。
侍卫紧锁眉头，我听见了他的叹息，轻微却无奈。

无痕依然容光满面，他怀中的女子却是别人，我不认识，也不想知道是谁。
无痕没有看到我，他和别人在嬉闹，成群的莺莺燕燕在和他调笑。
我的手在发麻，我扭头对侍卫说，我们走吧。
侍卫怜惜的搂住我的肩头，我看见他回头瞥无痕时候眼角有箭一样的光。

无痕和侍卫面对面的站着，我靠在那棵槐树上，咬着一枝嫩嫩的槐花，甜甜的。
我知道是你干的，侍卫的手慢慢的握住，青筋在跳动。
是又怎么样，她家的店铺钱庄都归我了，无痕轻蔑的笑着。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我只爱我自己，我从不爱任何女人，她们只是我的玩物，只是，我从她身上得到了更多。无痕有些得意的对着我狞笑，那天居然让你们俩小崽子跑了。
我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抬头看那弯弯的月亮，隐隐绰绰像曾经的家。

侍卫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只看见他们晃动的身影和刀剑的撞击声。
有人在哀号，不是侍卫发出的，一个身影好象受了重伤，步子有些踉跄。
很多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侍卫被围攻。他不断向我靠近，怕别人伤害到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想继续给我依靠。
无痕好像倒下很久都没有起来，我没有走过去看他的死活。
依旧有人不断的倒下，侍卫也快支持不住了，他和我的距离在拉近。
晚了，我笑出了声，如花的笑魇让正对我出刀的人愣了一下。
只是刀却闪电般的插在侍卫身上，正中胸口。出刀的人也被侍卫砍没了人头。
我大睁着眼睛凝视着那滚动的人头，那一地的血呵，我仿佛又看见了红艳艳的火在起舞，在燃烧，看见了父亲母亲……
爹！娘！我尖叫起来，突然想起了那个噩梦，猛回头的认出了我的侍卫。

你终于认出我是谁了，侍卫拔出最后一具尸体上的刀，他笑了。
嗯，我觉得有泪流下，很久自己都没有哭过了。
我抱着血人一样的侍卫，撕下衣角想为他包扎伤口。
没有用了，没有用了，我就要走了，只是谁来照顾你呢，他再次叹息。我会永远记住那熟悉的语调。
你为我唱支歌吧，侍卫渴求的盯着我。
好，好。我泣不成声。
哥哥你就要走，妹妹拿什么送你走，绣花的荷包你带一个吧，这是我的心意一点啊，想我的时候，你拿出来看一看吧。我一边唱一边解下身上的荷包，梅花已经溅满了血，每一朵花都是鲜红。
荷包上的丝扣被我紧紧的挽在侍卫的腰带上，他用手艰难的拿起来看着，看着。手，突然垂下。

我永远的侍卫。没有了。

写于2004/8/25
修改于2009/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