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二景

2022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有名的诗歌，是南北朝鲜卑化的敕勒人的一首民歌，选自《乐府诗集》，是由鲜卑语译成汉语的。有人说音乐没有国界，这个就是证明。     

     两晋（265-420年），南北朝（420年-589年），300多年，五胡乱华，天下大乱。皇帝都像走马灯一样。后边一个短命的王朝就是取代东魏（534-550年）的北齐（550-577年），由东魏权臣高欢次子高洋所建。享国仅仅二十八年，却历经了六个皇帝，平均四五年换一个皇帝，实在令人惊奇。北齐占有中原三河（河北、河南、河东即山西。庾信《枯树赋》： 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山西的历史不是一般的久远）以及山东、苏北、皖北。同时与其并存的有西魏（535年-556年），南朝梁（502年-557年）。名义上北齐的都城在邺(ye)，位于河北，河南交界的漳河边。曹操破袁绍，以邺为根据地经营河北。东晋十六国时期先后有后赵、前燕、东魏、北齐在此建都。不过北齐的实际开国者高欢，为东魏大丞相后在晋阳（太原）建大丞相府，遥控洛阳的东魏皇帝。所以在北齐皇室心中，晋阳才是真正的国都，几任皇帝都死在晋阳。三十年里在太原留下两处古迹，一是太原西南天龙山石窟，曾是高欢避暑之地，二是天龙山不远处的蒙山大佛，1980年才被发现，仅次于乐山大佛，但已经没有了佛首。京剧《沙桥饯别》有句唱词说“方知晓西方的佛祖法力无边”，看来也不一定。

       高欢（496年-547年）自己并没有称帝，他本是一个鲜卑化的汉人，鲜卑名贺六浑。鲜卑族拓跋部原居大兴安岭，北匈奴西迁后，拓跋部进入原北匈奴驻地漠北。1980年，内蒙古考古发现嘎仙洞，内有拓跋鲜卑的祖庙石室，北魏太武帝443年的祭天祝文。338年，拓跋什翼犍建立代国，376年，前秦苻坚攻代，代国灭亡。386年，拓跋珪恢复代国，改国号为魏（386年-534年），因与三国曹魏分别，故称北魏。 公元398年，北魏统一混乱的北方，将国都从盛乐（内蒙）迁到平城（山西大同），这是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政权。493年，北魏孝文帝率军定都洛阳，开始改革，全盘汉化，连名字，语言也改，皇帝的姓“拓跋”改为“元” 。可是大同故都留下六镇：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戍边，抵御柔然。鲜卑贵族在中原迅速堕落，六镇戍边将士没人理会，自生自灭，只得起来造反。高欢就出身于怀朔镇。早年参加六镇杜洛周起义，葛荣灭杜洛周，又投奔葛荣。葛荣被北魏权臣尔朱荣（山西朔州人）剿灭，高欢再投靠尔朱荣。北魏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尔朱荣在洛阳发动“河阴之变”，把汉化的鲜卑贵族与皇族两千多人全部屠杀，遂失人心，高欢也叛离尔朱荣。尔朱荣被北魏孝庄帝手刃于殿后，高欢收编六镇余部，直至为晋州刺史。乱世之中，朝三暮四，实属无奈。532年高欢攻入洛阳，逼走孝武帝（在长安建立西魏），立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这就是东魏。高欢自居晋阳，遥控东魏朝政16年。与在长安的西魏连年作战，难分胜负。

      公元546年，高欢率军十万从晋阳南向进攻西魏的军事重镇玉壁（山西稷山县），西魏大将韦孝宽固守，50多天里，高欢百道攻城而不得，损兵七万，只得退军。返回晋阳途中，高欢带病宴会大臣，命部将斛律金唱《敕勒歌》，三万伤残将士悲歌震天，高欢虎目中流下眼泪，昔日广阿，韩陵山（高欢决战尔朱荣之战）英雄老去。第二年，52岁的高欢病逝晋阳，留下了诸子相残的混乱局面。三十年后北齐灭亡，一代英雄伟业，随之烟消云散。

      高欢和曹操一样并没有称帝。高欢病逝后三年，550年，次子高洋（526年-559年）建立北齐称帝，追尊高欢为神武皇帝。 

       据说高洋母娄昭君怀高洋时，每夜有红光笼罩于室（又吹牛）。幼时其貌不扬，其实不一定，只不过高家男子由于混血的原因大都长相英俊。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兰陵王高长恭就是高欢的孙儿。 据说有次高欢给每个儿子发一堆乱麻，让尽快理清，其它人手忙脚乱，唯高洋快刀斩乱麻，高欢谓：“此子意识过吾”。高欢去世时，其兄高澄继位，年仅26岁，但高澄为人锋芒毕露，与韬光养晦的高洋相反。有次劝酒孝静帝无礼，孝静帝悲愤回应称朕，高澄挥拳打骂帝曰：“朕，朕，朕，狗屁朕”。549年，年仅29岁的高澄被厨奴刺死，说明他们兄弟处境险恶。此时23岁的高洋挺身而出，临危处置，一朝皆惊，元善见封高洋为丞相、齐王。第二年，550年，高洋在邺城逼孝静帝让位，登基称帝。消息传到西魏，宇文泰（鲜卑化匈奴人，西魏的拥立着）亲率大军东进试探，年仅24岁的高洋纠合六州鲜卑，漫山遍野，刀枪林立，宇文泰不由叹曰：“高欢不死！”。尔后，高洋用兵库莫奚，再伐契丹，突袭突厥，讨伐山胡，南取淮南。常露头袒膊，昼夜不息，奔行千里，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征伐四克，威振戎夏。突厥可汗称其为“英雄天子”。       

      可是对西魏连年用兵，却无进展。高洋哭着对群臣说“黑衣（西魏军队着黑衣）非我所制”，父子两代不能剪灭克星。另一方面，太子高殷年幼懦弱，乱世之中，生死无常，高洋异常担心将来。在几种因素的作用下，高洋患了严重的心病，于是酒色成了治病的良药，有谁能理解一个二十来岁年轻皇帝沉重的心理负担? 在矛盾和痛苦中，高洋只能再次举起屠刀。勋贵重臣，特别是北魏皇族721人，全部死在高洋刀下，投尸漳河，以至于鱼肚里都是死人的指甲。

      想当初鲜卑贵族祖先在长白山游牧，尚能“此老方扪虱,众雌争附火”，老婆娃娃热炕头，可是他们向往中原的花花世界。问题是这花花世界并不都是白云下面马儿跑。最后身死族灭，令人唏嘘。  

     高洋的荒淫暴虐，史书记载之处，令人目瞪口呆。酒瘾使高洋无酒不欢。醉后在宫殿梁脊上跳跑，闹市中裸奔。金銮殿上摆放凶器随时杀人。有次娄太后教训了几句，高洋指着老娘骂曰：“再啰唆，朕把你嫁给胡人”。醒来后后悔了，钻到太后矮凳（胡凳）下，想把她举起来逗她开心，结果反而把娄太后摔了个狗吃屎，高洋惭愧，跪在地上，命手下鞭打惩罚自己。可是不久之后，复旧如此。   

     高洋担心弟弟高浚和高涣威胁，命将他们关在铁笼，高洋酒后去探视，兄弟情深，高歌和应，潸然泪下。可是突然提着铁矛向两人猛刺，一把火连铁笼尽烧。

       有次高洋问尚书右仆射崔暹（xian）妻李氏是否想念故去的丈夫。李氏回答说：“结发夫妻，哪能不想？”高洋抽出佩刀，说：“既然想念，何不去陪”？一刀砍下李氏的头。     

      皇后李祖娥美艳，高洋以礼相待。可是一次酒后，高洋闯进岳母家中，一箭射中岳母脸，骂说：“我打过母后，你算啥东西？”，命手下抽岳母一百马鞭才罢。  

      高欢留下15个儿子，都没有活过40岁，子孙几乎个个都是衣冠禽兽。不仅男人如此，连媳妇都异于常人。公元577年，北周（取代西魏的王朝，隋文帝杨坚就在北周的基础上一统天下建立隋朝），攻入晋阳，李商隐有句香艳诗：“小玲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北齐灭亡，高家男子几乎全部被屠，留下女人自生自灭。三十年英雄割据，化作了一枕黄粱。可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高欢第九子北齐武成帝高湛的皇后胡太后，带着她的儿媳妇，高湛次子齐后主高纬的皇后穆黄花，流落长安，婆媳二人开了一家妓院，生意火爆（不可能不火爆），胡太后再也不用在皇宫偷偷摸摸养和尚，自己就是老板和头牌，高兴的对穆黄花说：为后不如为妓乐。咦！

    可是另一方面，高洋虽自认鲜卑，但却用儒学教训子孙。由此可见，史书记载并不能全信，立国太短，史官道听途说，编造史实。最为著名的是高洋关注魏收（507年-572年）撰成《魏书》。书成，因对鲜卑贵族先世有所贬抑，魏收被群起攻之，高洋拒绝惩办魏收 ，反而处罚了谤史之罪的其它人。 

      酒色虽为天物，却也是取死之道。天保十年（559年）十月，高洋因酒色暴亡，年仅33岁，临死却恢复了理智，遗诏：凡诸凶事，一律从俭。三年之丧，虽曰达礼，但汉文革创，自有深义。丧月之断，以三十六日为限。谥曰文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