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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树赋》

(2024-05-30 09:00:29)

《枯树赋》

东晋. 庾信

2015

 

汉章按: 毛主席曾说:不看四大名著,不算中国人;如果只看了《红楼梦》就算半个中国人。中国人在十一世纪以前的确在某些方面领先了世界几千年,但在蒙元的铁蹄下第一次当了亡国奴后逐渐失去了骨气。明清两代在世界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大时代下,不仅不能跟上世界的潮流,就连中国人自己发展的东西也保不住,明初的中国人甚至不会解答《九章算术》。这与读书人在蒙元统治下地位低下有关,因为蒙古草原的人民不论妇女还是儿童,必须参加劳动,实在不能理解世界上有读书,做官这样荒唐的事。当时有九儒十丐的说法,读书人比妓女还低一级。但唯物主义还有另外的一面。读书人为了养家糊口,开始登上戏剧的舞台,别的营生也不会呀。我们现在仍然可以在京剧里看到国粹的遗风,的确余味声长。也有的开始正统文化中不入流的小说的创作,四大名著就产生在元末明初。约略言之,小学生应该看《西游》,乐天地以逍遥,初中读《水浒》,知人世有不平,高中看《三国》,方有立身之志,大学翻《红楼》,可解中国社会。有人说李逵的板斧排头砍去是是非不分,实在是没有理解了中国人。《水浒》里边写武二郎因嫂嫂通奸杀害了自己的哥哥武大,以其公安局长的身份,普通老百姓的话连衙门的门都开不了,关天的命案,求县长大人做主,可是武都头苦苦的哀告,遭到的却是西门庆银子贿赂带来的敷衍搪塞。武二郎当然不是一般人,于是干脆他娘的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亲自断案,自行判决。他打虎的拳头打在西门庆的头上才真正显示出了他的英雄本色。武二郎杀的痛快淋漓,我们看的拍手解恨。邓小平先生在改革开放的开始有一段著名的谈话如果我们的政策导致两极分化,我们就失败了;如果产生了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是走了邪路了”—198537日《邓小平文选》第三卷111页)。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邓先生当然知道:如果革命来临,免不了可能玉石俱焚,李逵先生如果在法场上辨别好人坏人,那就不是李逵了。《红楼梦》当然是极其成功的不朽著作,曹雪芹写了八十回,现在恐怕学红家有几千了,但红楼的数学模型不好,大观园里的世界与现实世界差的太远,无论贾宝玉还是林黛玉恐怕没有几个人希望自己是那样,说神仙吧又不够级别,而不当神仙,正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之一,所以一般人不爱看。可是不看《红楼梦》,很难知道封建社会的运作方式贾元春女士本是贾政先生的亲生女儿,可是贾政在元春面前还要口称奴才,下跪称臣。有人喜欢听孔子说的天花乱转,可是实践的现实就是如此这般,你能跪在你的女儿面前?孔子理论的含义的确有这一段,先君臣才能后父子。蔡义江先生有本《红楼梦诗词曲赋》,详解红楼的伟大。  

 
     
可是随着年龄的渐长,唐诗宋词就难以满足阅读的需要了,就会去寻找源头。这源头就是先秦的诸子,两汉的乐府,六朝的文学。前两者还有原始的痕迹,六朝的文学则开始精雕细刻,于此,就没有人比得过庾信了。三百年天下动乱,家国情仇,演义了中国历史的荒唐与辉煌,出现了被王勃称为潘才如云潘岳潘安仁,出现了伐吴之役,利获二俊陆才如海的陆机陆云兄弟,出现了天下有才八斗,我占一斗谢灵运,出现了让李白一生低首谢眺谢宣城,出现了洛阳为之纸贵的左思左太冲,出现了悠然见南山的桃花源。真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而六朝集大成者,莫过于庾信庾子山了。子山先世在周代曾为掌庾官,被庾信自豪的称为掌瘐承周,所以以为姓。先祖乃魏晋时期的外戚庾亮,八世祖庾滔随晋室南渡,官至散骑常侍,遂家于江陵。伯父庾于陵,梁太子洗马,为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昭明文选》昭明太子掌文翰。祖父庾易,累辟官不就。父庾肩吾,梁太子中庶子、度支尚书,赠散骑常侍、中书令。庾信少有文学,十五岁时任昭明太子侍读,自称王子落滨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十九岁时与徐陵被选为简文帝文德省学士,随父及徐摛徐陵父子出入禁宫,为文绮艳,世称徐庾体。侯景之乱爆发,庾信时为建康令,率兵防守朱雀航但写诗出色,不等于上战场也出色,他老人家在国难当头,竟率众出奔,可见锦衣玉食带来的严重后果。其后梁元帝偏安江陵,亦奔随而效力朝廷,奉命出使西魏。值西魏南侵,庾信滞留长安不得归;江陵既陷,仕于西魏。属大军南讨,遂留长安。江陵平,累迁仪同三司。

 

信位望通显,自称:我之掌瘐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以他四十二岁时出使西魏为界,创作分为两个时期。前期在梁,作品多为宫体性质,轻艳流荡,但富于辞采之美。羁留北朝后,诗赋大量抒发了自己怀念故国乡土的情绪,以及对身世的感伤,风格也转变为苍劲、悲凉。杜甫评价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他写过有名的篇章很多,但《枯树赋》文思泉涌,悲凉莫名,是毛主席英雄暮年的喜爱。

 

翻译如下: 

 前骠骑将军殷仲文,学识渊博,雅致风流,高名遍传海内,自负阿衡朝政。可惜世道诡异,祸福难测,离开京城,放为东阳太守。常忧愁不乐。一日月朔,老友相聚,见庭中老槐,触景生情。叹息说: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想想敦煌白鹿塞耐寒的松树苍松县藏有树精青牛的文梓: 根深牢固而庞大,枝叶覆盖山崖,淹及河水。可是汉武:“秋气潜以凄目兮,桂枝落而销亡”, 桂枝为什么而枯死?枚乘谓: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梧桐又为何而半生?当初它们在中华的腹地枝繁叶茂, 是树中的精品啊: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每当风雨飘过,枝叶摇曳,在河东、河内、河南的万山群中传出昆仑山嶰谷竹般的情韵,声调合于黄帝的云门律音。此时也,凤凰领幼雏集唱,鸳鸯比翼而巢居。可是现在他们被连根拔起,千里迁徙,万里转运,骨肉分离。有的在洛阳建始殿里开花,有的在商丘的睢阳园中结果。可是他们怀念故乡啊! 陆机临刑前对弟弟说:华亭鹤鸣,可得闻乎!巫山云雨,举头望月,唯见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一声泪沾裳。哎,谁让他们是梧桐,桂枝呢?精华人爱,厄运难免,命运如此,安得何言? 可是覆巢之下,并无完卵,连惠子(庄子的朋友)樗木惠子认为一点用也没有的树木)也不能幸免,这又如何解释呢? 你看那些不成器的恶木:有的树枝卷曲如拳,有的根部隆起肥大;有的像熊虎回头,曲肿盘绕,有的为坚多节,鱼龙起伏。隆起的树节像群山相连,花纹横生像池水的波纹。见惯不惊,匠石(字伯说)却奇异;眼花缭乱,公输(即鲁班)亦口呆。可是巧匠得恶木,能穷致其功,顷刻间刀砍斧劈。粗坯雕刻刚刚就绪,曲刀圆凿精雕细刻。鱼龙,麒麟,牙兽之状;锦花,草树,烟霞之文。成器虽呈绚烂,被削狼籍散乱。

 

     树木和人事至为密切呀。赤松子,桹木,银杏,君迁子,本南国名树,曾茂盛劲健,覆盖百亩。即使斜砍之后重生的枝条,也会千年而不死。秦帝巡游,遭遇风雨,赖有泰山松保护,其松被封五大夫之职。冯异佐刘秀兴汉有功,常独坐树下,军中称为大树将军。可是秦松,汉树也难逃一劫: 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有的在霜露中低垂,有的在风雨中飘摇。这又是为什么呢?


     东方的大海边有白松庙,是黄帝葬女的天仙宫,其地有白皮松。西方黄河的源头昆仑枯桑社,其底有空桑树。汝南张助在空桑中种李,目疾患者在树荫下自愈。北方高平用杨叶命关。安徽南陵以梅根炼铁,其地称梅根冶淮南王《招隐士》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留于后人。刘琨《扶风歌》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 佳句千年。东有白水、西有桑树、北有杨柳、南有梅树,又何止是周亚夫的细柳城,放牛于桃林之野桃林塞呢?

 

    可是一旦山河险阻,道路隔绝,不得已飘零异地,离别故乡。有的被拔出根茎,伤心落泪,有的被曹孟德掘之,根伤尽出血。剩下的朽树,火烧空洞;树脂从断节处流出,枝横断裂。横亘在山洞口则斜卧躯干,偃仰在山腰上则躯干断折。虽纹理斜曲,干粗百围,但如冰被敲,散乱四飞。 纹理正直,高达千寻;瓦片纷飞,击裂破碎。枝干隆起如肿瘤,蛀穿树心成鸟巢,树怪木精目闪奇光,山鬼妖孽暗中出没。

 

    这正是我的处境呀!国家再无复兴之望,寄居异邦无家可归,树之伤根拔本,我之飘零异域。不能完成国家的使命,吟咏思人深切的采葛诗篇,心如刀绞。伯夷、叔齐商灭之后,尚能居首阳山,耻食周粟,采薇而食,我不如伯夷、叔齐啊!沉沦在穷街陋巷之中,阻塞不通。埋没在荆木院门之内,丛生杂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我之将老,如秋之枯木。 《淮南子》说:木叶落,长年悲,正是这个意思呀!因此悲歌说:赤眉焚建章宫,项羽烧阿房庭,大火三月不息,残骸在黄河上万里漂流。烧成灰烬的不是石崇金谷园繁茂的竹柏,就是潘岳在河阳栽种的桃树桓温子元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而言说: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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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树赋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抵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搓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载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乃为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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