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鹦鹉赋》
(2021-06-07 12:01:09)祢衡《鹦鹉赋》
未曾开言我的心头恨,
尊一声列公大人听分明:
家住在平原孝义村,
姓祢名衡字表正平。
我胸中颇有安邦的论,
曾与孔融做过了幕宾。
他将我荐与曹奸佞,
贼有眼不识宝和珍。
宁做忠良门下客,
不愿做奸贼帐上的人。
杀人如麻的曹操并没有杀掉祢衡,而是把他遣送给荆州刘表。祢衡出发的哪一天,送他的众人也想羞辱他,相约说:祢衡小子太傲慢,那小子来时,我们都不起身,挫挫他的锐气,可见祢衡与许多人合不来。祢衡见到众人都坐躺在地上,突然大哭。人问其故,祢衡说:坐而不动是坟墓,躺而不动是死尸,我看见这么多坟墓和死尸,能不悲痛吗?才辩如此,不是一般的厉害。可是到了荆州,祢衡还是不改毛病,轻慢刘表。按理说,曹孟德一代英雄,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刘表名称八俊,威震九州,与祢衡不能说没有共同语言,可是祢衡如此,实在是恃才傲物到了极点。最后刘表又把他送去给江夏太守黄祖,在和黄祖言语冲突中被杀,虚岁仅仅二十六岁,《后汉书》有传。
可是一无功业,二无职业的祢衡给我们留下了一篇奇文,这就是《鹦鹉赋》,写在另一场舞会上,一如470年后的王勃在南昌的舞会上写下的《滕王阁序》。咦!舞会之功能多矣,怪不得本山大叔能走出铁岭!就在江夏,祢衡与黄祖的儿子黄射(音yi义,汉末军阀割据,一个太守的儿子,也称太子)友善,看来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有次黄射宴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笔不停缀,文不加点,作《鹦鹉赋》,缛丽而轻清(《文心雕龙·哀吊》),与孔融《荐祢衡表》流传于今。李白有《鹦鹉洲》诗: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
一篇文章让一个一介布衣的年轻人扬名立万,实属奇迹。
《鹦鹉赋》写鹦鹉产自西域流沙,因善言惠辩,被官府派人设网捕捉,闭以雕笼,剪其翅羽。翻山越岭,辗转万里,来到长安。可是却从此失去自由。“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自然的,这是祢衡以鹦鹉自况。在《鹦鹉赋》中我们看到了真正的祢衡:寄人篱下,有才难展;思恋故土,感恩新主;反思己往,悲叹命运。当然还有落英缤纷的华茂词彩:锵锵振金玉,句句欲飞鸣(李白语),博得后世的万般同情与赞赏。特别是在赋中,祢衡借鹦鹉反思自己:“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并表示对主人:“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可是秉性难移,终于被杀。
祢衡死葬鹦鹉洲。武昌黄鹤楼西南长江有洲名江心洲,因祢衡葬此,人称鹦鹉洲。鹦鹉因祢衡而载籍;祢衡因鹦鹉而不朽。唐诗第一律崔颢《黄鹤楼》诗:芳草萋萋鹦鹉洲,即为此地。李白称他:吴江赋鹦鹉,落笔超群英。可惜和王勃一样,满肚子不合时宜,虽然在人生的舞台上风光一时,却落幕的令人惋惜。
一从被捕,身陷绝境。孤身独处,委从天命。身闭雕笼,翅毁剪下。随人漂流万里,身过崎岖险阻。叹岷障之难越,历寒暑之经年。女儿辞家而远嫁,臣子献身而投主。贤哲逢患难,不免附人而羁旅。禽鸟卑微物,能不驯服以求安?眷恋西归路而长叹,遥望故乡云而伫立。心自戚戚:贱体腥臊,至不于美味吧。
嗟福薄命苦,何遭临于险境?言语失当而引祸?处事不密而招危? 母子永隔,夫妻生离。非惋惜己命而苟残余年,悲幼子无母而难以活命。本蛮夷之地之小鸟,能奉上国光华之君子?怕名不符实,愧身无奇才。人言长安乐,所宜各不同。代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心念故土而凄伧,未曾开言而伤怀。
--注:“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中国哲学的指导才能有此句。“逾岷越障,载罹寒暑”,知地理也。“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虞人:古掌山泽苑囿;伯益,尧时掌管山泽,繁育鸟兽。“少昊司辰,蓐收整辔”,蓐收:为秋神,掌管落日;少昊,黄帝长子玄器,命鹦雀管秋天。
祢衡
时黄祖太子射,宾客大会。有献鹦鹉者,举酒于衡前曰:“祢处士,今日无用娱宾,窃以此鸟自远而至,明彗聪善,羽族之可贵,愿先生为之赋,使四座咸共荣观,不亦可乎?”衡因为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其辞曰: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觜,绿衣翠衿。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宁顺从以远害,不违迕以丧生。故献全者受赏,而伤肌者被刑。
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罹寒暑。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伫。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
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巇?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匪余年之足惜,愍众雏之无知。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
感平生之游处,若埙篪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讬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附录:《荐祢衡表》
任座:战国时魏文侯的臣属。 抗行:高尚的行为。 任座事见《吕氏春秋》:魏文侯问臣属,他属于什么样的国君?任座回答说:“不肖的君主。”理由是魏文侯攻克中山之后,没有封弟弟,却封儿子。由于任座能当面批评魏文侯,因此他的言行,被认为属于高尚行为。
史鱼:春秋鲁国人。《论语·卫灵公》:“直哉史鱼!”孔子曾赞美史鱼的为人正直。
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政治家、文学家。 求:请求。 典属国:官名。掌管民族交往事务。《汉书·贾谊传》:“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毕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这就是贾谊为抗击匈奴,给汉文帝上疏中所表示的决心。
终军(前?~前112):西汉武帝时任谏议大夫。有关他出使南越,并使之入朝事,见《汉书》卷六十四下《终军传》:“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愿请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计,举国内属,天子大说。”
路粹:汉末建安初曾任尚书郎、军谋祭酒等职。 严象:与路粹同时任尚书郎。严象后因有军事才能,又任扬州刺史。 用:因。 擢拜:选拔授官。 台郎:即路粹、严象任尚书郎的官职。
《后汉书.文苑列传》
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友。上疏荐之曰: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孝武继统,将弘祖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惟岳降神,异人并出。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砾。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瞥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伯,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杨阿》,至妙之容,台牧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臣等区区,敢不以闻。
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因大会宾客,阅试音节。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着岑牟、单绞之服。次至衡,衡方为《渔阳》参挝,蹀B371而前,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衡进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衡曰:“诺。”于是先解衵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单绞而着之,毕,复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退而数之曰:“正平大雅,固当尔邪?”因宣操区区之意。衡许往。融复见操,说衡狂疾,今求得自谢。操喜,敕门者有客便通,待之极晏。衡乃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吏曰:“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罪。”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与刘表,视当何如。”于是遣人骑送之。临发,众人为之祖道,先供设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祢衡勃虐无礼,今因其后到,咸当以不起折之也。”及衡至,众人莫肯兴,衡坐而大号。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
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
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祖亦善待焉。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祖长子射,为章陵太守,尤善于衡。尝与衡俱游,共读蔡邕所作碑文,射爱其辞,还恨不缮写。衡曰:“吾虽一览,犹能识之,唯其中石缺二字,为不明耳。”因书出之,躬驰使写碑,还校,如衡所书,莫不叹伏。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衡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
后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而衡言不逊顺,祖惭,乃呵之。衡更熟视曰:“死公!云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将出,欲加B258。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祖主簿素疾衡,即时杀焉。射徒跣来救,不及。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敛。衡时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云。
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