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白发赋》
《蜀都赋》句: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成都者,蜀国之都,奠基于上古,祖先上溯为蚕丛,至蜀王开明,历三万四千年。李冰凿离堆,穿两江,为人开田,始通中国。蜀都以灵关山为外门,以玉垒山为内壁。岷江二流交汇,峨眉山高险阻。水陆聚合,六合(上下四方)交会。物阜民丰,惠及八方)。
写下上面句子的人,名左思(约250年—305年),字泰冲。《晋书·文苑列传》作太冲,据说当时并无“太”字。齐国临淄(今山东临淄)人,西晋文学家。自幼其貌不扬,说话还结巴。父亲左雍请人叫他学钟繇、胡昭的书法,及弹琴,皆不成。左思成年,左雍后悔生了这个儿子,对朋友说:“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
左思于是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晋武帝时,因妹左棻(fen)被选入宫(宋丹丹女士有小品:俺叫桂芬,今年18,未婚,不过桂芬不是左棻。可是这也奇怪,妹妹貌美如花,哥哥却相反,龙生九种,此为例子),举家迁居洛阳,左思任秘书郎。晋惠帝元康年权贵贾谧集“二十四友”,
左思为成员之一。左思受东汉班固《两都赋》和张衡《西京赋》启发,但看出其文虽然华美,但理胜其辞,文过其意。于是亲临魏都邺城、蜀都成都、吴都金陵,收集资料。而后闭门谢客,写作《三都赋》,一万余言,十年乃成。皇甫谧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司空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当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陆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这大概是文学史上最让人羡慕的一幕,男儿两件事,书剑走天涯。永康元年(300年),因贾谧被诛,左思退居宜春里,专心著述。太安二年(303年),避战乱移居冀州,不久病死,终年五十五岁。不过作品仅存赋三篇,诗十四首,录在《左太冲集》。
左思在魏晋士族门阀下,一生不得志,尚做《白发赋》,嗟老叹贫,实在是一篇滑稽小品,姿趣横生,新颖别致。按理左思死时才五十五岁,不应该白发丛生。不过魏晋之际,生死无常,潘岳说他32岁就有白发。白驹过隙,令人伤怀。翻译如下:
左思《白发赋》:
不知从何时起,星星点点的白发,就从两鬓生起。虽然不是“苍蝇间白黑,谗巧反成疏”,但损害我的仪容啊。出仕做官,视察国情,常被人以老耻笑。于是决心用镊子将白发拔除,但许诺与白发共享富贵。可是白发被拔,忧伤自诉说:“我他妈生的不是时候啊,生下来就遇到您老年暮。不是我愿意如此,秋霜逼迫,一生下来我就是白的啊。谁知您老人家一照镜子,看见我就恐惧讨厌。早晨我刚出生,晚上您就要把我除掉,我究竟有何罪过?白海上冰垂倒挂,洁白的梅花盛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有白的好处啊。橘子柚子,肉白光洁,人们喜欢的是他们的洁白,不是他们的绿叶啊。您老高抬贵手,放下镊子吧,除掉我您就能年轻?”。
白发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告诉你呀白发:你不看那些贪官大佬,个个都染发,可一旦身陷囹圄,一夜尽白。谁不追求富贵荣华啊?世俗里以荣华为贵,以枯寂为贱。年轻人向往紫禁城,为国献策,高官厚禄,光耀门庭。秦国甘罗,年仅十二,却能出仕赵国,使其割地为秦,封为上卿。齐国子奇,十八受命,治理阿地,阿地大化。汉朝的终军,死时才二十岁,却能请长缨,说服南越归汉。洛阳才子贾谊,二十七著《过秦论》为西汉一代鸿文,著称于世。他们是我的榜样。你白发留在我头上,谁他妈雇佣老头子啊。现在我决心只留青丝,这是我的权利,就这么定了。
白发将被拔除,怒目大呼:“我冤枉啊,您老糊涂!甘罗智慧善辩,才被人推重;贾生才异卓识,才受礼遇,难道仅仅因为黑发就能提拔?中国三千万年轻穷光蛋连老婆都娶不过,如何解释?自古以来,治国需要老成之人。姜太公八十西来钓渭滨,有周肃然清平八百年。商山四皓佐汉朝,火德光明,才有四百年大汉江山。再扯一点,杨振宁八十有二,仍然红宵账下翻作浪,一枝梨花压海棠,老就一定没用?您老拔除我,求取俸禄,是何道理啊?”
哎,白发呀,世界上的事都有缘由,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说的是,过去是看重老成之人,但现在时代变了,老年人不值钱了,谁都怕养老啊。荣启期白发苍苍,只能归隐田园。虽然你刚刚露头,但黄河一千年才能变清一次,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连孔子都感叹说:要与时俱进啊!
白发理屈词穷,只好发誓说,哎,人生无根柢,类转如飞蓬,那我就安贫知命吧。过去我亲近您的青春容颜,而今您已经老了,但我永远跟随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肌发相亲而不能始终,有啥的法子呢?《诗大序》云: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聊借寓言,作此篇,一如《国风》,喻世而已。
《白发赋》原文:
星星白发,生于鬓垂。虽非青蝇,秽我光仪。策名观国,以此见疵。将拔将镊,好爵是縻。
白发将拔,惄然自诉:禀命不幸,值君年暮。逼迫秋霜,生而皓素。始览明镜,惕然见恶。朝生昼拔,何罪之故?子观桔柚,一暠一晔,贵其素华,匪尚绿叶。愿戢子之手,摄子之镊。
咨尔白发,观世之途。靡不追荣,贵华贱桔。赫赫阊阖,蔼蔼紫庐。弱冠来仕,童髫献谟。甘罗乘轸,子奇剖符。英英终贾,高论云衢。拔白就黑。此自在吾。
白发临欲拔,瞑目号呼:何我之冤,何子之误!甘罗自以辩惠见称,不以发黑而名著。贾生自以良才见异,不以乌鬓而后举。闻之先民,国用老成。二老归周,周道肃清。四皓佐汉,汉德光明。何必去我,然后要荣?
咨尔白发,事各有以,尔之所言,非不有理。曩贵耆耄,今薄旧齿。皤皤荣期,皓首田里。虽有二毛,河清难俟。随时之变,见叹孔子。
发乃辞尽,誓以固穷。昔临玉颜,今从飞蓬。发肤至昵,尚不克终。聊用拟辞,比之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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