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建生

一、视频案例的兴起

对课堂教学的研究主要有三条途径：现场观摩、录像带分析与案例研究。其中，现场观摩是校本研修的一条传统途径，也是同事互助指导的一种基本形式。但由于课堂是一个复杂的情境，教学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加之课堂上的许多事件往往稍纵即逝，现场观摩难以把握教学全貌，即使是预测一些不寻常的教学特征，其编码结构也往往是盲目的。因此，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课堂教学的录像带分析与案例研究就逐渐成为高水平课堂教学研究的主要途径。

但近年来，研究人员发现，录像带分析与（文本）案例研究作为师资培训与校本研修的工具仍存在一些缺陷。例如：

录像带分析虽然弥补了现场观摩的一些不足，如可以多角度地二次编码，使复杂过程的研究成为可能，并且不受时间的限制、有利于整合定性和定量分析。而TIMSS录像带研究项目的成功，又进一步激发了人们将录像带分析作为教师职业发展的一种形式的兴趣。但研究发现，录像带一般只是单纯的课堂实录，缺少教学法意义上的讨论与指导，在改变教师的实际教学行为方面不甚理想。

案例研究从1986年开始就被卡耐基工作组推崇为教师教育的核心，成为“联结理论与实践，揭示教师在复杂的认知活动中如何运用高层次决策技能的有效途径”（Shulman，1992， p．28）。但由于传统的以文本为基础的案例是以艺术化的叙事形式描述课堂事件，难以捕获与交流实际课堂情境的细微的差异，容易歪曲“嘈杂”的实际课堂生活。因此，其可信度往往受到怀疑。而且，案例教学过程中过于简单化的问题表征也容易产生后期实践中的误解。

鉴于上述原因，近年来，教师教育领域的研究者开始寻找一种能够整合录像带分析与（文本）案例研究的新的教师教育与校本研修工具，于是，视频案例（Video－case）便应运而生。

视频案例的兴起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六年时间，但已经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线性视频案例。这种案例实际上就是在课堂教学录像带的基础上增加一些案例研究的成分，如任课教师的背景介绍与课后反思、专家与同事的现场点评、学生的视频访谈及教学活动的动画图解等。由于组成视频案例的每个视频片断是以时间线的方式联结的，因此，其切入点的分布是线性的，缺点是不便使用者直接进入录像带中的某个特殊点，也难以整合其他的相关信息。第二阶段是超媒体环境的视频案例。近年来，随着多媒体与计算机网络和视频技术的发展，研究人员开始把视线转移到超媒体环境上，以拓展传统的文本案例和线性的视频案例在教师教育方面的功能。

一些有关超媒体视频案例的研究（如，Harris， Pinnegar， ＆ Teemant，2003）认为，超媒体视频案例至少在以下三个方面有绝对的优势：其一是真实可信的学习环境。这意味着教师可以更好地介入课堂教学案例的内容，因为这种案例为参与者提供了直接观察课堂上所发生的事件的机会。这种真实的情境对教师的刺激是全方位、多感官的，可以极大地扩展他们的认知空间。与文本案例和线性视频案例相比，超媒体视频案例的研制人员可以运用多种技术，便于案例的使用者探讨某个片断的教学含义，或者自由地选择各自的兴趣点，并且，活动的画面具有较高的表面信度。此外，视频图像可以促进记忆，扩展视野和激发创造性。特别对新教师来说，通过观察好的教学行为，有利于他们反思各种不同的教学理念与方式。其二是可以提供丰富的、真实的、分层的建构主义学习环境，从而激发参与者在行动基础上的反思。数字视频技术可以让使用者根据自己的需要暂停某个画面，选择不同的脚本，留出反思的时间，回顾精彩的片断。其三是可以提供在行动中验证理论的机会。在一项涉及阅读的视频人种志研究中发现：超媒体视频案例研究可以将理论以多种方式嵌入实际的课堂教学实践中，而并不一定要求参与者置身于真实的课堂。这有利于提升案例讨论的理论水平和教师理论反思的深度。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目前超媒体视频案例已经成为一个新的案例研究热点。

二、视频案例的构成

如果没有特别说明，本文中的视频案例均指超媒体环境的课堂教学视频案例。

超媒体是一种非线性系统，也就是说，它是采用非线性、非依序性的方法取得资料。使用者可以依据需要，在各个节点（内容）之间跳跃，来回触发所需要的数据库。所以，它是一种直接触接数据库的崭新方法。视频案例正是看中了超媒体系统的这种优势，用计算机及超媒体编辑系统整合课堂教学视频片断及各种相关的教学素材，包括文字（文章）、图画、照片、投影片、幻灯片、音频、视频等，把大量的、多样性的数据采用可变的、非线性的、快速提取的方式链接，从而为案例教学研究提供了复杂的、多元表现的环境。

由于视频案例不是对各种案例素材的线性叠加，而是一种超媒体的界面软件。因此，界面的设计及内部资源库的构造将直接影响到它的使用功能。下面的示意图显示的是我们的初步设想：

在模型中，除了保持案例研究和案例教学的传统特色外，我们在两个方面作了加强：一是大量使用视频形式，其中包括背景介绍、课堂片段、课后反思、专家访谈、同行点评、学生反馈；二是按照知识管理（简称ＫＭ）系统来构建案例教学的资源库。ＫＭ系统起源于日本的企业界，旨在企业内部有关“怎么做”的知识的管理与分享，通过个体知识的团体化、内隐知识的外显化、外部知识的内部化和组织知识的产品化，以最大限度地开发知识的价值。目前，已有一些研究者开始考虑将ＫＭ系统运用于教师教育领域。

视频案例的载体既可以是光盘也可以是网络。

三、视频案例的理论基础

课堂教学视频案例的兴起，除了要归功于计算机和网络视频技术的普及外，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基于教师教育领域的理论更新。

近10年来，学习心理学的一个重要工作是对不同学习领域的特征进行区分。根据斯皮诺等人（Spiro，et．al，1991）的研究，不同的学习领域大体上可以分为三大类型：结构良好的领域、结构不良的领域和结构复杂的领域。它们分别对应于学习的初级阶段、高级阶段和专业化阶段。斯皮诺认为，传统教学混淆了不同学习领域之间的界限，把初级学习阶段的教学策略（如把整体分割为部分、着眼于普遍原则的学习、建立单一的、标准的基本表征等）不合理地推广到高一级的学习阶段中，使教学过于简单化，从而难见成效。

因此，要寻找适合于教师教育领域的教学模式或者策略，首先必须弄清这个领域本身的特征。从近年来的研究成果看，以下几个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教师专业领域的特征：

1. 默会知识论

根据研究，教师职业依赖于三种不同的知识：原理规则的知识；特殊案例的知识；运用适当规则于指定案例的策略知识。其中，特殊案例的知识和运用原理于案例的策略都属于内隐的知识。根据默会知识论的观点，内隐的知识与实际经验、技能、诀窍（怎么做）有关，是一种非格式化的个人经验与策略。这种经验与策略往往隐含于教育实践的过程之中，无法剥离出来，难以像格式化的外显知识那样，存在于书本而被人接受。这种情境性的知识与抽象的原理、理论及研究发现，共存于教师的专业知识系统中，而实际教学问题的合理解决需要同时运用这两类知识。因此，教师教育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通过真实的课堂环境，帮助教师建构与教学事件有关的情境性专业知识，并使这些知识与教学法原理和理论联系起来，以便他们以后在处理新的、类似的课堂事件时能够有机地整合这两类知识。

2. 情境认知（Situated cognition）

由于教师的专业知识是一种高度情境化的知识，因此，上世纪90年代开始流行的情境认知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诠释教师认知活动的特性。按照莫克莱（H． McLellan）的归纳，情境学习理论主要包含8种关键成分：故事情境、反思、认知学徒制、合作学习、教练、多元实践、阐明学习技能和超媒体技术的运用。其中，提供真实的任务是情境学习的先决条件，而超媒体的视频案例则提供了一条整合这8种关键成分的有效途径。

3. 基于案例的推理（CBR）

基于案例的推理是人工智能领域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旨在利用已有的案例去解决新问题。CBR是以案例或累积的经验作为储存知识的基础，针对新的问题加以定义及描述，以便撷取及应用，并以“模拟”、“转换”、“调整”、“合并”等手法修改原有的解决方案以适应新的情境。

近几年来，认知心理学家建议，可将案例式推理通过超媒体学习系统应用到教学领域中，因为课堂是一个复杂的环境，教师在处理突发事件或教学问题时，所依据的往往是以往的案例，而不是一般的原理。

4. 认知学徒制（cognitive apprenticeship）

认知学徒制是一种向专家学习的学习方式。教与学的内容不只是专家的外显技术，还包括领域知识、问题解决策略、控制策略（监控、诊断、修正）、学习策略（如何获得新的概念、事实、程序）。所以，认知学徒制的专家知识系统，是一个广泛且深入的知识和技能内涵，也是一种统整性的知识。

专家系统的典型例子之一是Lampert＆ Ball（1990）的专家知识超媒体系统。他们以革新的教学方法，亲自在小学三、五年级教数学课程一年，并且全程录像下来，进而搜集教学当中的多元观点。这些观点来自他们自己担任教师兼研究者的观点、他们所指导的师范生的观点，以及家长、课程专家、教学专家、数学学科专家的观点。他们也搜集了考试卷、考试分数、黑板上的证明、学生的家庭作业等资料，还把教学录像带编辑成单元的学习模块，然后加上各单元的讨论给予分析引导。专家的教学演示和专家的解析构成了专家知识超媒体系统。研究表明，通过这个超媒体专家系统的引导，可以促进师范生考虑实践中的各种观点，改变那种把教学当作很简单的事的偏见，进而在这个领域中创造自己的知识。

5. 认知弹性理论（cognitive flexibility theory）

在教学中，教师面临的是一个复杂的课堂环境、多样化的学生和多样化的教学内容，在这样的情境中，教师需要高度的变通和敏感。迎接这种挑战需要来自认知弹性的理论。

认知弹性理论的初衷，是想了解在超媒体学习环境中，有什么因素会使学习者在学习比较复杂的知识以及转移这些知识的时候产生困难，进而排除这些因素，解决这些困难。根据认知弹性理论的观点，要有效地学习到复杂的知识，并且能够正确地把所学习到的知识在不同的情境中应用出来，必须要有一个以案例为基础的学习环境，也就是说，把所有要教学的知识镶嵌在案例中，再借由案例的情境进行阐释。

我们认为，上述五个理论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教师教育作为一种结构复杂领域的基本特征，同时，由于这些理论都不约而同地把超媒体环境的视频案例作为教学的主要工具，因此，它们也为视频案例的研究与教学提供了理论基础。

四、课堂教学视频案例在师资培训和校本教学研修中的作用

目前，对于案例以及基于案例的教学在教师教育领域的作用已经得到普遍认同。这里我们初步分析视频案例在师资培训和校本研修中的预期的作用。

根据超媒体视频案例的基本特征及其理论基础，我们认为，在师资培训和校本研修中，视频案例至少有以下几方面的优势：

1. 有利于提供真实可信的课堂情境

在真实的课堂情境中提供真实的任务，这是情境认知、基于案例的推理、认知弹性等学习理论的共同前提。正因为如此，视频案例所固有的许多特征使它成为一种比文本案例更为有效的教师学习工具。视频案例创设的情境可以促进观察者的认知加工，使观察者从多种角度发展丰富的心理表征，其空间的、动态（活动）的特点也使得教学情境更为丰富和真实。由于视频案例可以捕获课堂的大量细节，因此它可以更好地揭示教学事件的模糊性和复杂性，而真实可见的事件和背景因为是“可信的”，所以也更容易被记忆系统所编码和保存，与已有知识建立联系。此外，由于视频案例所提供的是“不加修饰”的课堂情境，因此也有助于观察者形成自己对某个事件的观点，而文本案例通常所表达的大多是案例制作者的观点和兴趣。

2. 有利于内隐知识的呈现

如前所述，所谓内隐知识是关于“怎么做”的知识，它之所以“不可言传”，在一定程度上是指不能脱离它所镶嵌的情境，因此，有效的方式就是将这类知识连同它所镶嵌的背景一起呈现出来。

3. 有利于统整教师培训课程

教师教育是一个多学科的领域，其中既涉及教育学、心理学的一般原理，专业学科（如数学）的基础知识和教学法知识，也涉及具体的课堂教学案例和处理各种教学事件的策略。在具体的教学实践中，由于知识是共同发挥影响的，因此，课程的整合是教师培训的一个重要工作。

利用超媒体视频案例统整教师培训课程可以在两个层面上进行：一是利用超媒体环境链接各种与案例相关的理论与实践知识；二是通过围绕视频案例的各种教学活动，使学习者主动链接案例数据库中的各种概念、原理、方法、观点和问题，从而促进个人知识的统整。

4. 有利于提供多元表征

多元表征既是结构复杂领域的基本特征，也是认知弹性理论的核心问题。斯皮诺等人（1991）认为，为了在新的情境中灵活地运用知识，人们需要“有能力从不同的概念与案例的角度去表征知识，这样，以后运用这些知识时，就有能力根据问题解决情境的需要对这些知识进行恰当的‘裁剪’”（p．1）。为此，他们利用视频案例的形式去设计教学活动，要求学习者“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情境，根据不同的目的和不同的概念框架去反复观察同一个案例”，从而为知识的表征提供多重的分类图式。

与此相仿，贝克和马歇尔利用各种基于视频案例的活动，为学习者提供多重概念观点下的重复实践情境，使他们有机会多角度地去解释、分析课堂事件。结果表明，通过案例观察与分析，结合不同的“专家”观点的即时介入，可以提高教师分析新的教学情境的能力。

5. 提供向专家学习的机会

向专家学习是教师专业成长的一个重要环节。但专家的知识是高度情境化和个人化的，一旦离开具体的问题或事件，这种知识就难以呈现。在视频案例的教学活动中，专家可以由两种途径“即时介入”：其一是作为案例的主体对教学进行“示范”；其二是作为旁观者对案例进行点评。介入的方式可以分为“明示”与“暗示”两类。所谓“明示”是指视频案例系统为观察者观察与分析案例提供了明确的观察框架 （Spiro，etal．，1991）；而“暗示”则是由专家提供观察与分析视频案例的模型，让观察者自己去体会观察的角度。

6. 为教师的教学研究提供丰富的资源

与文本案例和课堂录像带相比，超媒体视频案例在相关资源库的建设上有着巨大的潜力。如果说，围绕案例的讨论与反思可以提高教师教学能力的话，那么，超媒体资源库则可以为教师的教学研究提供强有力的理论支撑。教师专业水平的提高，除了依靠外部的培训与同事的互助指导外，更重要的是通过校本研修制度以提高自身的研究能力。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关于视频案例的研究与实验，世界各国都处于起步阶段，在我国更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其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的检验。

（枫叶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