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涩的样子你们知道

2023年1月18日晚上，周玚加了我的微信，并说定第二天来家里看我。周玚是我从教第二年教文科班时的学生，她是我的课代表，写作很有灵气。其实周玚老早就关注我写的东西了，也在我的公众号里留过言。

周玚上高中时喜欢画漫画，偶尔会画一幅送给我，我有时能看懂，有时看不懂，但看不懂也没关系，反正很开心。她还曾送给我一枚落叶，发黄的叶子上那清晰的纹路，可以让人瞬时安静。

第二天，周玚如约而至，她说她们到楼下了，我以为是她跟她的老公张晗，张晗也是我的学生。等进门才知道，原来她的同行者是梦会，梦会姓吕，是我从教第一年也就是2006年教的学生，高一文理分科后的半年我不再教她，到了高二，我去带文科，她碰巧又成了我的学生。梦会眼睫毛很长，人比较忧郁，写的文章总是带有几分感伤。记得高二第一堂课后，她把一个小纸条递给我，上面写道：“感谢上天让我和老师您的重逢，我会加倍珍惜。”我把那张小纸条压在了我备课桌的玻璃下面。

梦会一进门就抱住了我，她还是那么瘦，让人看着心疼。

给两个孩子准备了各种干果和水果，边吃边聊。梦会是一名小学老师，跟我是同行，两个娃娃。周玚是一名外贸人员，还兼职做翻译，也是两个娃娃。梦会的老公是船长，一年有半年在海上，所以娃娃们基本都是梦会自己操心。周玚的老公是派出所的副所长，也常常顾不上家。聊到这里，当然不由得一阵唏嘘。

我还记得刚当老师迎接新生那天，我在一张课桌后面等待学生来报道。好多家长都用试探的语气问我：“请问你是老师还是学生志愿者？”我说我是老师。对方赶紧又问：“难道您就是班主任张老师？”我说没错。家长们一个个诧异的表情让我很是觉得好笑。我那会儿确实非常年轻，甚至门卫师傅有几次拦住我不让出校门。

那天下午，学生们集合，我给他们排好座位。晚三给学生们开了第一堂班会，主要是自我介绍和强调学校的各项纪律。我对他们说：“你们看着老师我很年轻，其实我大学期间带家教已经有将近八百个小时了。我相信自己能带好大家。”九点半查宿舍，第二天五点四十查早读，语文课给学生们上了《沁园春·长沙》一课。第一次开班会，第一次查晚休，查早起，第一次给学生们上课，第一次听学生喊自己老师好，我的教师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早上五点半起床并不难，难的是每天早上都是五点半起床。一部分和我一样新来的班主任开始偷懒，也有的已做好了干够半年就辞职的打算。我也很困，真的。但我会坚持。我知道成功从来都不是等来的，欲要抬头，先要埋头，这点儿苦，我吃得了。

第一次大考，也就是入学摸底考试我带的两个班语文成绩总评第一名，我当时有点儿晕，心想自己真能考到这个名次吗？期中考试，我又是第一名，期末也是，我这才真正自信了。于是我知道，我大学时候读的那些书，走的那些路，做的那些家教，以及入职后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在我任班主任班级的学生中，就有梦会。

2007年年初，要分文理班，听说班主任们要全新洗牌，我的心里非常伤感，尽管带班只有半年的时间，但这毕竟是我带的第一拨学生，实在有太多的第一次让我回首，回味。放寒假的那天，学生们一个个离开了教室，我还记得梦会离开时深深地看了看我，然后低头离开。我安排几个学生彻底打扫了一遍卫生，和他们道别以后，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发呆。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我的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我想起了新生入学那天排座位时把他们一个个领进教室的情景，时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一切宛如昨天。

高一下半年带理科班，高二上半年带文科班。周玚和梦会同班。还记得戏剧欣赏课上，同学们表演了《雷雨》和《茶馆》，所有参与的同学都深深懂得了做一个演员的不易。古典名著欣赏课更是成为学生们最享受的课堂。每堂课上完他们都意犹未尽，那种被学生们期待着的感觉，真好。我经常和他们强调，身为文科生，传承中华文化是大家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也都记在了心里。

周玚当时是他们班（周玚和梦会不在我任班主任的班）的纪律委员，班级课间有些乱，她就大声读课文。她的嗓门儿本来就很大，为了压住嘈杂声就更大，有一次，她沙哑着嗓子问我：“老师，我这样坚持有意义么？”我说你觉得有意义么，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有，我说自己觉得有意义就够了。坚持到最后可能还是效果微薄，但坚持本身就是意义。梦会有一段时间成绩不稳定，我有一次特意问她说：“为什么现在考不到年级前50名了？”梦会看着我充满期待又略带焦虑的眼神，有些想哭，但她最终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说：“老师，你放心，我会努力的！”下一次大考，她就真的考进了前50名。高二时，语文组成立了文学社。周玚和梦会都是文学社的成员。这次来，梦会跟我说她之所以当语文老师，就是受了我的影响。周玚也说，之所以兼职当翻译，是因为觉得搞文字工作很享受。

2007年三月份，学校举办春季运动会，那是我第一次与学生参加运动会。四月份，县文教局为我录了拿到市里的参赛课《抄检大观园》，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市里的赛课。

入职前几年，有太多的第一次，而周玚和梦会，见过我入职之初最青涩的样子。她俩儿都说我没什么变化，我就把我的白发指给她们看。我说你们两个娃娃都各有两个孩子了，老师又怎么可能不变老呢？梦会说她早就想来，但又觉得自己没啥成就，不好意思来。我说我不需要你们有什么成就，你们好好儿的就好，都是我的好孩子。何况靠本事吃饭也无所谓谁有成就谁没成就，无愧于心就好了。

今年春节，我给好多送祝福的弟子们回复的都是感谢某某娃。在我心目中，弟子们都是我的孩子。

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肉身的陨灭，意味着身体死了；第二次是葬礼，意味着在社会中死了；第三次是遗忘，也就是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想起你了。好像这个人从未到这个世上来过。

跟两个孩子合了张影，她们两个捧着我送她们的《踏月空山》，一左一右；我坐在中间，捧着周玚的译著，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世事沧桑如梦，人情薄似秋云。被人记住是一件很难得很值得感恩的事。我与周玚、梦会已是15 年不见了。人生，又有多少个15年呢？我爱我的职业，我爱我的弟子们，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2023.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