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家乡谣之捆儿
(2020-02-10 11: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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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似水年华 |
家乡谣之捆儿
捆儿，是已逝的一位老人的名字，是小时候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位老人。他心灵手巧，简直什么都会：炸油条、做花生豆糖、熬糖稀、做姜糖、炒瓜子儿，样样都是一流的。小时候，一听到外面梆子响，就知道：捆儿来了。
他没有老伴儿，但他并不孤独，因为全村的孩子都喜欢他。只要他的梆子一响，立刻就有孩子围将上去。捆儿便将他的担子一放，笑着打开他的货箱。捆儿的货箱做得特别讲究。共分四五个小抽屉，每个抽屉里放一种吃食。小孩儿们的口水随着一个个抽屉的打开就流下来了，扯着大人们的衣角要这要那。大人们被缠不过，只得掏钱买孩子的乐。
捆儿做买卖特别活，明明是该拿两块糖，拿三块他也不介意。有时碰上那兜里没钱又馋得直流口水跟着捆儿走出老远的孩子，他也会拿出一块儿花生豆糖递给他，还慈爱地摸一摸那孩子的头。我当时也常吃捆儿卖的东西，一听梆子响，无论远近，我就拉着娘往外走。“呦，是月辉家的孩子，大年初一生的，对不？以后就是大学生的料。”捆儿见了我常说这句话。娘就笑着说哪里哪里，但看她的表情还是很高兴的。她这一高兴，我的好吃的也就到手了。
对我而言，最好吃的是姜糖和糖稀。捆儿做的姜糖特别粘牙，每嚼一下都感觉牙要被粘下来，再加上姜糖本身的辛辣味儿，真是既刺激又好吃。糖稀是我的最爱。捆儿卖的糖稀有三分钱和五分钱的两种，三分钱的小一些，五分钱的大一些，我一般都要三分钱的，家里穷，能吃到三分钱的糖稀已经很不错了。把三分钱递给捆儿，看他拿出一小段高粱杆来，伸进盛满蜜黄色糖稀的大碗里，搅出一小块儿糖稀，在糖稀快要落下时拿另一小段高粱杆接住搅拌。两小段高粱杆一上一下，来回搅拌缠绕。直到把糖稀由黄色缠成白色了，那糖稀才不再往下掉。这时，捆儿才把两小段高粱杆递给我。我当时觉得拿着两小段高粱杆一上一下缠糖稀的捆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心灵手巧的人。
那时村里电视机还很少，就兴看电影，有些比较讲究的人家赶上婚丧嫁娶，会请放电影的进村来放电影。这种机会一年也没几次，所以挤着来看电影的人很多，甚至有不少人是从外村赶来的。尽管看到很晚会很冷，也都会兴致勃勃地看。捆儿也来，不过他不是来看电影而是来卖瓜子儿的。五毛钱装满你身上所有的兜，这是捆儿在人们看电影时卖瓜子儿的老规矩。所以我每次去看电影时都会穿上自己那个有着两个大深兜的褂子。交五毛钱，撑开兜儿，叫他装。捆儿就笑着装满这一个，再装满那一个，没有一点儿不乐意的样子。
捆儿的日子过得很苦，缺吃少穿。我那会儿常产生一种疑问：捆儿熬的糖稀和炒的瓜子儿这么好吃，他怎么会穷呢？
好像每天都能听到梆子声，好像常能吃到捆儿做的姜糖和糖稀，好像每场电影都能吃上两大兜瓜子儿，捆儿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那天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少点儿什么，捆儿没来，没敲梆子。
“娘，怎么捆儿没来？梆子没响。”
“捆儿死了。”
“死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死了？怎么会呢？”
“这孩子，人都会死的呀……”
我不相信捆儿死了，我跑到捆儿常放担子的地方，果真是空的。我又跑向他家，远远就看到捆儿门前的白幡儿，捆儿真的死了！……中午，我又不知不觉走到捆儿住的那条街上，见一个大枕头冒着丝丝黑烟——那是捆儿的枕头。在我们老家，人死了一般都会把其枕头撕开烧掉，以示阳间没有死者的住处了，不要再回来。捆儿真的死了。
捆儿死了，虽然以前也听说过人会死，可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好像昨天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在敲梆子卖姜糖，今儿就一动不动了，过两天就会被埋进黄土。转瞬之间，就什么都没了——货担没了，梆子没了，连枕头都没了，原来死竟是这样简单的事。
我一下子对死亡恐惧起来。
一晃三十来年过去了，村子里又死了好多人，也添了许多新生儿。可让我最难忘的还是捆儿的死，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生与死的转化。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去的人悄然离去，只留给人们一些或浓或淡的回忆。
捆儿的坟已经被平了，因为没有儿女，当然也没人给他立碑。
我不知道以前吃过捆儿瓜子儿、姜糖的人是否还记得捆儿，但无论如何，这世上至少有一个我在记着他。我现在有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四岁，大闺女已经过了我当年经历捆儿的死亡时的年纪。我将来一定会跟她和她的妹妹讲起这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叫捆儿的老头儿，所给我留下的永恒的回忆。
愿无妻无儿的卖货老人捆儿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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