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浩如烟海，图书汗牛充栋。书到今生读已迟，选择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其实说来也简单，能入选语文课本的应该都是好文章。不信，让我们读读看。  

最好的安排

——读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汪国真写过一首《人不长大多好》：人不长大多好，就可以用铁钩，滚月亮。就可以蹲在地上，弹星星。就可以把背心一甩，逛银河。人不长大多好，哪怕有茶叶一样香的朋友，哪怕有美酒一样醇的恋人，哪怕有野草莓一样鲜红的事业。人长大了，烦恼总是比快乐多。

读完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也由衷地产生这种感觉——人不长大多好。哪怕爱皱眉、常忧虑、愤世嫉俗、悲天悯人的鲁迅先生也跟我们一样，有着这样让人忍不住屡屡回首的童年。

看他按斑蝥，拔何首乌，怕美女蛇；看他雪天捕鸟，课堂开溜，课桌描画。真是好玩又有趣。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听了美女蛇的故事就再也不敢应生人的话，看他和一众同学把圣贤之言读得乱七八糟，看他对先生那种又敬又怕又觉得好笑的复杂心绪：典型的儿童视角，真实的情景再现。

童年的美好在于没心没肺没烦恼，童年的可贵在于它的不知不觉而逝去。

童年相信神话传说中的嫦娥、悟空、哪吒真实存在。童年相信童话里的灰姑娘、白雪姑娘、海的女儿确有其人。纯纯的相信，纯纯的快乐。光良唱“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可是如果没有这骗人的童话，童年的美好一定大打折扣。鲁迅先生当年相信这世间有美女蛇一类的妖邪，也有金蜈蚣一样扶正祛邪的勇士。美好的故事固然令人神往，惊悚的故事固然令人害怕。但在那份对美女蛇的恐惧中，小鲁迅也一定有着越害怕越刺激的属于儿童的心理体验。儿童最需要的，本就是一次又一次新鲜有趣的刺激呀。

有研究者称百草园的生活和三味书屋的生活是对比着写的，三味书屋束缚了儿童的天性，委婉地表达了鲁迅先生对腐朽教育体制的批判。不好意思，我怎么读也读不出来。我觉得鲁迅先生的老师虽然是个老学究，但是很可爱。而且，当时又有几个先生不是老学究呢？老学究也比装着有文化要强。他用心读书，头会随着自己陶醉程度的加深而不断拗过去。放眼当下，我辈中又有多少老师会这样用心动情地读书呢？他和蔼慈祥，有戒尺但不大用。他方正严肃，渊博厚重。怎么就腐朽了？

再说他哪里束缚学生了？难道他应该每堂课都上成体育课或野生动植物研究课才算解放天性么？

面对这样一位老先生，我由衷地敬重，喜爱，更多的则是佩服。

何况，这就是一篇忆童年的文章好吗？

我们总不能一提到鲁迅先生就得是针砭时弊，匕首投枪吧？他也经历过童年呀。他也可以简简单单地朝花夕拾，回忆往事呀。先生活得已经够沉重了，又为何在他为数不多的忆童年的篇章中加入这样所谓深刻的主题呢？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鲁迅先生朝花夕拾，他不想长大。可是时间犹如河中水，只能流去不能回。我们总还是要告别童年，走向成熟。

看鲁迅先生在铁屋里呐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看鲁迅先生以战士之姿，荷戟独自彷徨在战场之上；看他说出“救救孩子”时的焦灼；看他写出“另一棵还是枣树”时的孤独。我真地敬重他，却也真地心疼他。童年终归要远走，我们不能不长大。

百草园的乐趣也好，三味书屋的新奇也罢，都已交付那窗外的碧树，而碧树，终将无奈面对那必将到来的西风。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和“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变成了“每天走在疯狂逐梦的大街上，我们精神褴褛却又毫无倦意”，和“我想回头望，把故事从头讲。时光一去不返，人生已不再来”。

可是无论怎样，我们毕竟曾经拥有过那碧绿的菜畦、肥胖的黄蜂、低唱的油蛉和弹琴的蟋蟀。我们曾经调皮过，曾经使坏过，曾经傻傻地哭过笑过，这便够了吧。

往前看，不必愁云惨淡；回头望，也不必惘然若失。此时便是良辰，此地便是乐国。

宠辱不惊，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云卷云舒。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2018.10.22一稿

2019.9.3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