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又一次喝醉了,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醉,他的心其实很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只是他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双眼朦胧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蹲在了他的身旁,静静地陪着他一同喝酒。
“见欢,是你吗?”,生怕那人离开,钟隐急切地拽住了那人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你喝醉了”,那人用绣帕轻轻地擦拭着钟隐嘴角的酒渍,心疼地说道。
钟隐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嗤笑道,是啊,我的确喝醉了。
见欢怎么可能唤他“陛下”呢?这世间除了见欢,又有谁唤过他“阿隐”呢?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因为他的见欢,再也不会回来了。
世人只知他建澄心堂是为了收藏那名贵的澄心纸,却不知道他建澄心堂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早已逝去的故人。
见欢并不是凡人,或者说,见欢是他笔下的一缕词魂。
那日他于竹苑作画时打碎了砚台,俯身去捡的时候,不小心被打碎了的砚台的其中一个棱角划破了手指,血好巧不巧地滴在了他于画旁提的一句词上,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手指之后,就继续作画。
画上突然多了一点嫣红,很是突兀,迫不得已,他最终将那幅画被改为了墨梅图,一直悬挂在竹苑书房的墙上。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来到竹苑饮酒,无意间看到了见欢,那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他见她面生,只当她是刚进宫的宫女,并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喝酒。然而,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虽是皇子,但他并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然而,宫廷风云变化莫测,人心更是难测。他生在帝王家,必然要经历这些,他,注定无处可逃。
一番思量后,他自己为自己封号“钟隐”,本以为这样便可以避过宫廷间的明枪暗箭了。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的皇兄太子弘冀依旧对他步步紧逼。
只因他的一双重瞳,只因幼时一个高僧曾对他说的那句预言,重瞳再现,必是舜帝转世,天下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在帝王家,心怀善念就是自掘坟墓。于他而言,他做不到手足相残,真得做不到。
他的父皇说,从嘉,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父皇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是器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章继承了他父皇的风格那么简单。他的父皇,想让他成为南唐的下一任帝王。
然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选择了抗拒,选择了佯装醉生梦死,企图挣脱命运的桎梏,企图逃离这可怕的宫廷。
但命运并没有来得及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做准备,他的皇兄弘冀便病逝了。
皇兄病逝的前几日里,还命人传话给他,让他来东宫一趟,说是共商国是。
他一路都揣揣不安,唯恐皇兄又拿什么事来为难他。
那日他们并没有共商国是,而是在凉亭里下棋。
落子间,皇兄对他说道,下棋的时候要先想好落子的位置,一旦开始了,就不要再犹豫了。
他不解地看着皇兄,眼中满是迷茫。但皇兄并没有多解释,而是看着棋盘,想着下一步白棋该落在何处。
最后是皇兄赢了,他不禁感慨道,皇兄真厉害!
抬头间,只见皇兄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皇兄?”,钟隐疑惑地看着皇兄,轻轻地唤道。此刻的皇兄,真得好生陌生啊!在他的印象里,皇兄永远都是绷着一张脸的,然而,此刻的皇兄却在笑,不似以前那般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从嘉,你要是没有生在帝王家,该有多好呀!”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这大抵是他们唯一一次心平气和、开诚布公的畅谈吧!
如今,看着躺在床榻上一脸病态和憔悴的皇兄,钟隐忍不住红了眼眶。
曾经意气风发惟我独尊的皇兄,何曾这般狼狈过?
皇兄遇事冷静,做事果断,若有一日可以称帝,定会是个好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