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建
李亚民
建康不但和我小学同学,而且和我中学同学!
1970年秋天,我们初中毕业,刚满十六岁,我和建康乘同一辆汽车——红星牌军用柴油大卡车进了工厂。这不,我们成了同一家单位的同事。
到了2014年,够了六十周岁,哥俩相继办了退休手续,又成了身份相同的国有企业退休职工。哈哈……你看看,快不快呀?没觉多久,我们走完一个花甲轮回,成了靠着城墙根晒太阳的老汉。
小学到中学,中学毕业又到工厂,再在工厂共事四十多年直到退休,这个时间跨度实在不小。屈指算来,我和建康的友谊都快半个世纪了,你说说,这关系,是不是杠杠的呀?
1966年年初,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我全家迁居西安,住进陕西省气象局家属院里,就近转学到居住地附近的郝家巷小学。我被安排到五年级一班,一个班又分了四个小组,我那个小组的组长就是张建康。建康很负责任,当天他就和我郑重谈话,明确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是他这个兵头将尾麾下的一名士兵。
建康和我同年,但他大我生月。他的情况是这样的:父亲是蔬菜公司的书记;母亲也很厉害,是北关正街居委会的主任。建康和姐姐建云是双胞胎,他后面还有三个妹妹,家里四个女儿就他一根独苗儿,因此,他是父母的宝贝疙瘩。
建康的姐姐建云也和我们同在一个班里,所以,我既和建云的弟弟建康同学,又和建康的姐姐建云同窗。哈哈……你看看:热闹不热闹啊?拐来绕去的,多有意思!
才到新学校,我这个来自边远小县城的少年,面对全新的环境,心里怯生生的。省城的孩子很洋气,夏天到了,男学生短衣短裤潇洒利落,女孩儿身着五颜六色的花裙子满世界的飘扬。无论教室还是操场,全是他们的欢声笑语,和他们一比,我就差了几个档次。人生地不熟,很多东西不知道,特别是那口浓重的渭北口音,土得掉渣渣。我无法和把水叫“粉”把树叫“富”的西安洋话对接。自惭形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戒备心理很强,思想拘谨,精神紧张;具体表现就是落落寡合,闷闷不乐!
建康和建云都很活跃,他们像一对金童玉女。干部家庭,思想进步,成绩优异,而且都是少先队的干部。建康两道杠,建云的官就更显赫了,她是三道红杠杠大队一级干部。在学校他俩是光彩夺目,建康的嘴快,建云的嘴巴子更利索,同学们背地里叫她小机关炮,我觉得这个比喻形象恰当。
学校按学生的居住地划分校外学习小组。我所在那个小组的学习地点就在建康、建云家里,建云以少先队大队委员的身份兼任我们这个小组的组长。建云泼辣直率,批评起我来劈头盖脸,在她的眼里,李亚民差劲,简直一无是处。我对她也很有意见,觉得她有点儿欺负我这个乡棒的意思。意见归意见,人家那么优秀,自己这么差劲儿,这又能怪谁呢?真是无奈。建康对我却很友善,虽然对我的不足和缺点深恶痛绝,但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居多。他对我是真心的关心和帮助,虽说同是五年级,我原来学校的教学进度却滞后很多,我的语文、算术等主课勉强能跟上大家,和建康的帮助分不开。
我转郝家巷小学上学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运动风起青萍之末,浪成微澜之间的日子。才开始是批驳三家村的《燕山夜话》,接着就是批判吴晗、邓拓、廖沫沙。这时候,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已经打乱了,我们班主任老师出身不好,正上着课学生就高喊: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李××!他就是想管也无能为力了。这时候,教师们或者斗志昂扬地造反干革命,或者惶惶不可终日的等着挨斗的度日如年。我们学生就成了一群没人经管的羊,玩的时间就多了起来,玩着、玩着就出了格。
王宝民外号牛板筋,是个捣蛋鬼,学习不行,可说到玩儿,那绝对是洋灰地上摔瓷壶,明星一类角色。他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一个恶作剧:悄悄走到你的身后,双手合并,用两手的食指、中指对着你的肛门就是一顶,那么一种火辣辣的难受,让你挤着眼睛,张着嘴巴弓着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这种恶作剧命名叫:火烧牛沟子!一时间,男生受王宝民之流攻击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家胆战心惊,人人自危,不论走路还是站立,总往身后瞧,害怕受到火烧牛沟子的攻击。一到课间休息,大家齐刷刷地靠着墙根站成一排,因为这是最安全有效的防护办法。
建康是个正派学生,按道理他不会参与这种不文明甚至有些野蛮下作的游戏。可是怪了,他也加入到了这种恶作剧的行列。现在想,可能是他身受其害之后,起了除暴安良、以暴制暴的侠肝义胆吧?因为,建康攻击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火烧牛沟子的始作俑者——牛板筋王宝民!
建康蹑手蹑脚地溜到宝民的身后,然后蹲下身子,对王宝民的臀部使劲就是一下!只听见:“啊呀!”一声,建康自己却蹦了起来,眼泪汪汪地揉着手指。老王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这就是说,建康偷袭珍珠港的行动宣告失败!什么原因呢?第一,建康的动作不规范,应该用两手的食指、中指并拢,他却仅仅用了两个食指,力道儿自然就小了很多。第二,挑衅起事的家伙必然防着别人,王宝民穿的劳动布裤子的屁股上打着厚厚的补丁。他把好几层布摞起来再用缝纫机轧制,不像乾州的锅盔,也是古代勇士的铠甲,建康你一个文弱书生的小细指头就想戳牛板筋的沟子?真乃异想天开,指头没有骨折就算是万幸了!
再到后来,文化革命运动就轰轰烈烈的全面展开了。没多久,我父亲就受到了批判。运动之初还算温和,也就几张压制群众造反罪行的大字报。由于是史无前例,家里成员的压力就很大了,在学校我就更是蔫纠纠的了。建康的父亲当时依然还是革命干部,姐弟俩仍然是班上的干部,是斗志昂扬的革命小将。
秋天到了,按照那些年的惯例,我们要到农村去支援秋收。那年我们去的地方是西安北郊的岗家寨,到农业社里干点儿拔棉花秆、揪红苕藤、扳苞谷棒子等轻松点儿的农活儿,为达到彻底改造世界观的目的,我们就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我们很傻,房东女儿问我们:“学生娃,你们到俺农业社里劳动哩么,干了活儿有没有报酬呀?”宝民一听就奇怪地哈哈大笑起来:“看姐姐你说的,我们来帮助贫下中农秋收哩,又没有和谁结下冤仇,你说还报啥仇哩?”房东大伯听了一愣,然后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嗨,原来是一群瓜瓜娃呀?老汉美美咂了一口旱烟,顺着宝民的意思往下说:“对着哩,娃们说得对着哩,报啥仇呀?贫下中农又不是地、富、反、坏、右,用不着报仇!你们来了我们就高兴,哈哈……”
建康也许听出了什么意思,他狠狠瞪了宝民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你丢人不丢人呀?”老王却不服气,他头拧得钻头一样:“咋啦、咋啦?我说错了,那你说说,咱来农村劳动,报啥仇哩?”嘻嘻……你别说,这牛板筋一下还真把我们的大组长给将住了!
尽管思想上有压力,可到了农村,住在老乡家,一切都感到新鲜,看到大片的庄稼和田野,自己的心情就开朗了起来。我那儿有心思劳动啊,那天下午就和几个同学偷偷地脱离集体溜到小河沟边上玩耍。我们在沟沿上逮褒儿(一种很像蜘蛛,穴居洞中,洞上有盖儿的紫红色小动物)玩。那天也是神了,我用兔耳朵草像钓鱼一样地捉褒儿,一钓一个准儿。几个同学看呆了,纷纷向我翘起了大拇指:“你这家伙,还有这个手艺啊?真棒、真棒!”受到夸奖我很高兴。转到新学校半年多了,心里窝火儿,似乎没有扬眉吐气过。咋一听见表扬,竟得意忘形手舞足蹈起来。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集合,我们几个被老师美美地敲打了一顿。
批评就批评吧,反正父亲已经是压制群众的反革命了,我自然就是落后学生狗崽子。虱多不痒债多了不愁,管毬他呢,爱咋咋去?可是,我的落后表现却影响到集体荣誉,期末的小组评比就会拉下分来,组长张建康的政绩就会大打折扣。建康自然恼火,集合刚解散,他就冲着我大声嚷嚷:“李亚民,你反动!说说,你什么出身?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啊!”我一下躁了:“张建康,你咋说我都可以,你狗日的竟敢稍带我的老子!”我从人群里冲了过去,美美地掴了他一个大嘴巴!
一巴掌抽了过去,他惊呆了,我也愣了!其实,建康平时对我很好,这次冲突完全是我的错。建康受文革初期的血统论思潮的影响,用当时的政治理论批判我,他确实没错儿。我呢,则是从红色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一夜沦落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崽子,在精神上非常失落,因此也就表现得格外激愤冲动。
这个事件发生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建康的关系很尴尬。和解吧,打人的事实使双方的心理上有了一层厚障,一时难以调整;远离吧,一个组也就十一、二个人,他是组长我是组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能躲到哪儿去?就这样别别扭扭得晃荡着,碍着面子,躲不过就板着脸儿白搭话,没事儿谁也不理谁。我们颇有一点儿古代君子断交不出恶语的风范。
一眨眼儿,到了1968年,我们上了中学。建云分到了别的班,我和建康还在一个班里,但是,俩人却不在一个小组。建康依然是积极上进的好学生,不但是学校基干民兵排的班长,而且还是红卫兵组织的支队委员。我呢,属于那种不好不坏的中游人物,用当时的话说:不骑马不骑牛,骑个毛驴儿最自由。我管球他哩,悠哉游哉的整日瞎混。我的这种状态,在那个年代也有个不错的名字—逍遥派。这时候,我到西安两年多了,省城话学得差不离了,翅膀也有点硬了,周围的朋友很是不少,有了一片自己的天地。虽然和建康的关系没有根本改善,倒也无所谓,我的校园生活过得悠闲滋润。
上了中学,建康还是一如既往地上进,军训、大批判、讲用会、唱语录歌跳忠字舞等等都是积极参加。我呢,抱着得过且过的思想,能不参加就不参加,能混我就混。说起来,还是那杆上军训课练习的木头枪,打破了我和建康之间的僵局。那时,战争阴云密布,伟大领袖号召全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学校要求学生每人一杆木制的假枪。我对此很有意见:老子想去学校基干民兵排飒爽英姿,你们不让我参加,帝修反来了你们上就是了,还用我用木头枪上去拼刺刀啊?我就借口说没木料,看你咋办?一而再、再而三以后,领导急了,说我落后,叫我站在台子前面交代清楚。我一下火了:“我说过了呀,没有木料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这时,领导就上纲上线了:“李亚民,国内外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你的阶级斗争观念不强,算个什么红卫兵?”我就反驳他:“你无的放矢乱扣帽子啊,吓瓜瓜娃哩!我没木料做那个烂怂木头枪和阶级斗争有啥关系呀?我红卫兵不够格,你把我撤了吧!”就这样,双方顶了起来,一时剑拔弩张。
那天中午,建康拿了一段木料到我家:“亚民,你就做一支吧,非去基干民兵排呀?你也是个犟!硬顶有啥意思,还不是自个儿吃亏啊?”顶着有没有意思吃多大的亏,我确实不知道,可张建康送来木料,却使我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我已经近两年没主动和他搭腔了,通过送木料这件事,使我和建康摒除了那次事件的不快,恢复了正常的邦交关系。
这就回到开头,1970年的十一月,按学校所规定的原则毕业各班以优、中、差各选一人进工厂。建康毫无疑问是优等学生,我呢:父亲没有解放,还因木头枪问题上台受过批判,我真弄不清楚自己算是中等,还是差等学生。我就这样身份不明稀里糊涂地进了工厂,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
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又一块儿进厂,我和建康这前生后世的缘分就更深了。
进工厂后,我和建康不在一个车间。他在机械加工车间学车工,师傅姓侯名文武;我锻压车间学钳工,师傅姓侯名法武,俩师傅不但名字像亲弟兄而且还都是河南老乡,你说这事儿寸不寸呀?
建康是个活跃并重感情的人,进厂以后每到年节他就拉着我去看望老师和同学。他是我们同学联谊活动的主要联络人,前几年组织我们上太白山,去年又吆喝大家去汉中看油菜花。同学活动,建康既是策划者又具体的实施人。确定路线,安排吃住,为中暑的同学买药,他忙前忙后任劳任怨,我们戏称他张大主任。我的姐姐在北京,建康当采购员那阵儿常去北京,就成了姐姐家里的常客。建康灵活,他在姐姐家混得比我熟,姐姐长姐姐短叫得比我还亲。外甥见了我,总问建康舅舅怎么样了?在干什么?建康对人太热情了,啥事儿都敢应承,啥活儿都敢包揽。去年我去北京,外甥笑着说:“我小时候建康舅舅说来给我家修沙发呢,那沙发都扔很多年了,也不见他来!”我说:“他那个人呀,你说修宇宙飞船都敢应承,不过,三天就把事儿忘到爪哇国了,你就耐心地等待吧!”哈哈……
建康的思想一直沿着我们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一道儿进厂这个惯性往前延伸,这多年他一直在关心和帮助我,特别在我困难的时候,他总在我的身边。
1978年春节刚过,我从厂办“7.21”工人大学毕业,回到车间的第一天,就在冲床上出了事故,被模具压伤了手指。在医院做完手术,由于没有床位,只能回到家里养伤。
那时不像现在,人们私家车、出租车的很方便,每隔三天换一次药,捧着伤手去挤公交真还是不小的问题。三天过去就该去换药了,厂里忙,派不来车,只能自己想办法上医院了。建康知道后就请了假,一大早就赶到我家,陪着我去医院。好像还是我们上小学时的组长,依然恪守他的职责。
看着建康忙着办手续,划价、交费、取药、理疗凭证、再找理疗室……我心里泛起了感激之情,很自然地想起那句古话:疾风识劲草,路遥知马力!
由于伤口感染,医生开了一周时间的理疗,建康就天天陪着我去医院。当年工厂管理很严,我们又不在一个车间,他请假要办手续,自然是要扣工资的。建康没提过这事儿,我粗心大意,从来也没有问过他。说来这已是三十六年前的旧事了,可我依然记着当年建康在医院门诊部的楼道里匆匆忙忙的身影。
在人生的谷点,朋友关心你,爱护你,帮助你,你才会突然发现和明白很多道理,才会知道人世间还有一种非常值得珍惜的东西——友谊,她之所以珍贵在于她超出了功利与世俗的范围。那时我就想:建康,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我会把你对我的情谊珍藏在心灵最圣洁的地方!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情感的往往会退化和异化。成年了,人有了机心,处世、办事就会权衡利害,相互之间的关系就会掺假兑水。但是,少年时代建立起来的友谊却是纯洁的、无功利的,值得人终生珍惜!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后来我们都结婚成家,但是,依然保持着密切的关系,逢年过节相互去看看对方的老人。建康的妻子在老字号的眼镜店——西北眼镜行上班,我三十岁不到眼睛近视后配眼镜建康就包圆了,真是又快又好。家里几把用了多年,印着西北眼镜行字样的黄色雨伞,也是建康送我的。
建康人活络,来我家几次后,竟然和我不善交际的妻子聊得很熟,亚民长亚民短的,居然讨论得很热火。又一次妻子问我:“张建康和你啥关系呀?碰见了,就要和我叨叨半天,连你们小时候打架,你不做木头枪让人家揪上台子挨批判的事都告诉我了,嘻嘻……好玩得很!”我就说:“铁哥们呀,从小学开始他就是我的领导。我的啥事他都知道,要查我的历史直接找他就行!”“咯咯……你们的关系真是铁呀,我小学中学的同学早就没有联系了!”妻子感慨地说。
虽然在一个工厂,可俩人的性格不一样,工作性质差距也很大。有十多年时间建康在器材处当采购员和在工厂管理局帮忙,基本上不在单位,全国各地风风火火地疯飚。我呢,先在车间工艺室、后到工厂技术部门,排工艺、画图纸、服务现场。和建康比起来,我生活的天地狭窄了很多。所以,虽然在同一家工厂,却常常几个月见不到一面。平时,各有各的圈子,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淡,很少人知道我们这种铁哥们关系。
2006年,工厂的经营情况不好,领导班子里的矛盾异常突出,我的总工程师板凳就坐不稳了。混着也没啥意思,就想,见好就收吧,省得让人家撵着下台更没面子,索性办了厂内退休就回家了。人很怪,干着很烦,但真一旦退下来,先是解脱、轻松,继之就是委屈、失落、困惑。
建康来家里看我,他安慰我说:“嗨,生闷气干啥?厂里那官当着有啥意思呀,你们专业人员出去都是宝贝呢!明天咱俩去人才市场看看,给你找个事儿干干,省得窝到家里自己和自己较劲儿!”
第二天,他开着他那辆二手捷达车和我去了西高新区的人才市场。填了几张表,留下了通讯地址和联系方式,建康松了口气:“你看看,这不是OK了?就是这么简单,在家里等消息吧!你平时不在外边跑,把这些事儿看得很复杂,其实就是跑个腿,填几张表的事!”果不其然,那几天,我接到了不少电话。几家企业有用人意向,且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天花乱坠说得很诱人。像看电视一样,频道多了就不知道该看哪个台了,选择余地大了我却不知所以,反倒没了主意。
我就和建康通电话,他说:“哎呀!你有大厂总工的牌子,还是挺火的。可是,这事儿可不能听别人忽悠,瞎估摸拍脑袋。明天我们到那几家企业看看,工作性质、离家路程、工资待遇都要了解一下的。”第二天,我们从早上跑到下午六点,还真没有一家令人满意的。
后来,通过原来的工作关系,我在兰空四站厂上班了。一天建康来四站厂看我,他高兴地说:“哎,这个单位真是不错哩,待遇虽然不高,工作条件却很好。部队企业,环境好,离家近,还是双休。总工程师和你很熟,工作轻车熟路,上班西装革履,你看多好!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再别五花六花地胡弹嫌了!”我觉得健康说得对,退休了干点事使生活充实一点儿就是了,待遇真的不是太大的问题。实话实说吧,在国有企业干的时间长了,我还真的不适应私人企业的那些情况呢。
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在兰空四站厂干了四年后,烦了,又到一个汽车技术学院教了两年书。再下来,我就给一个从小玩大的朋友力所能及地帮点儿小忙。这是一家垃圾资源化处理企业,前景广阔,但困难却也不小。由于是环保产业,政府支持力度很大,一些有眼光的企业家投资,资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但是,在管理上、技术上、产品的质量稳定上还有一些瓶颈需要攻克,这就需要耐心地、一步一步地解决了。好在企业已经有了自己的初期产品,用垃圾中的废弃塑料制成的木塑型材,用来搭建农作物的大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市场反应也还不错。
在一次技术讨论会上,交大的汪教授高兴地说:“这种木塑材料填补了国内多项技术空白,前景广阔,可以命名为:黑金刚!又厚重、又大气、又时髦,你说多好?”这时我插了一嘴:“我觉得叫彩金刚更好一些,因为,这种材料工艺性极好,用搀兑色素或表面喷涂等办法解决颜色问题非常简单,完全可按用户的要求供应商品。”我的这个意见得到与会者的一致认可。
其实,使材料变成不同颜色,我倒不是信口开河。我原服务的是汽车厂家,有家漆业公司长年为我厂供应漆料。该公司的质量、价格、信誉都很好,西安地区的陕汽总厂、比亚迪等企业都用他们的产品。无独有偶,这个企业的老总也是一个对社会负责的环保产品热衷者,他研究环保型水性漆多年且已通过了行业鉴定。更巧的是,建康退休后就在这家企业做业务主管。
我就和建康联系:“伙计,我们俩家都是环保型产品企业,请你们贾总来考察一下,看看水性漆能不能用在我们的产品上。如果各项指标合乎相关标准,质量可靠,价格合理,我们就可以结成战略联盟,互惠共赢。”建康听了很高兴,就向公司的老总作了汇报。
该公司的贾总对此事很感兴趣,专程来我所服务的公司,两家的老总进行了洽谈沟通,聊得很是投机,双方达成了共识:先做试件,再做耐候、耐水、耐酸等等试验。
我乐了,就对建康说:“哈哈……如果我这个红娘做成了,你就当你们公司的业务代表,以后来这家公司的机会就多了,我就趁车,省得来回挤公交,老了,真是挤不动了!”
“那好!我们公私结合,我当你的专职司机!”
“哈哈哈……班长拉琴我唱歌,歌声朗朗像小河。”我得意地念出了一段歌儿。
过了几天,我打电话问建康:“伙计!情况咋样啊?”
“老同学呀!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是越来越好!用油性漆试,情况一般。用水性漆试,附着效果却是非常的好!”建康高兴地告诉我。
“可能是材料问题,木塑含有木粉,应该是水和木质的浸润作用使附着力更强一些。”我按自己的理解作答。
“是是是!入木三分的意思。我们再做做别的试验看看,等各项技术指标出来,我再向你汇报!”
“你又胡说了!你可是我将近半个世纪的老班长呀!有情况传达就是了。”我纠正建康。
“哈哈哈哈……”建康大笑起来!
我很希望他们的试验一切良好,这不但利于两个企业的发展,更还可以给我和建康创造一些见面聊天的机会。
……
从垂髫到苍颜,我和建康的友谊保持了四十多年,用时下的一句时髦话说:我们是不同父不同母的亲兄弟!在过去的大半生中,建康很像一个兄长,理解我多,帮助我多,迁就担待我多。俩人形成了一种心理定势,铸定成了固定的模式,几十年来,就沿着这个惯性不断地向前推移!
这些年我一直想把自己的这些感受和心意表达出来,可用什么方式表达呢?用口语把这些说出来也显得很嗲,何况我又是一个笨口拙舌的人,骚情话还真说不出来。看来,我只能用这点儿文字了!
2017年4月22日
2019年4月24日
(22\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