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病人谵语

我进厂之前，单位有批来自陕北的学员，他们大着我几岁。

车间团支部把青年团结在一起。这批陕北学员，年龄大资格老，又是来自陕北老区，团支部的成员大多是这些人。还不错，给我封了个团小组组长的官儿，就算是团支部的外围了。支部成员有事儿就拉我一起去，北京到南京，走路也算功，上班时间外出公干不比干活强？我管它哩，跟着老哥冒充组织，人啦吧唧的八面威风。

一天，生活委员对我说：“咱俩到医院看看王志德吧？”我说：“行啊、行啊！”青年团干部关心青年，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王志德是车间的青工，来自陕北的子洲。小伙子各方面都不错，却因恋爱不顺受到刺激，精神出了问题，时不时就出现时空错乱。工厂倒是好心，烈士遗孤，远离家乡，送精神病院怕影响不好，将来找对象不是更困难了吗？就给他用了镇静药，安排在职工医院观察，看看情况再说。我和委员以及老王几个老乡来到病房，病人正在那儿呼呼大睡呢。

在医院当医生的子长小杨推醒老王，指着一个人问：“王志德、王志德，你快看看，谁来看你咯啦？”

也许他这位乡党的眉眼有点特色，这老兄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来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悠然地枕在枕头上，笃定地说：“斯大～林……”

真是好玩啊，听他这个回答，大家轻声笑了。

小杨屏住笑又问：“额说你这个王志德呀，认得还不错，那你说说，你是谁咯啦？”

“我是列～宁……”老王面无表情，拖腔拖调地回答。这伙计的灵魂在二十世纪初十月革命的上空游荡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老王对小杨说：“瓦西里同志，请把叛徒布哈林撵出去，撵出～去！我要安静，我要安～静！”

“列宁同志”躁了，他命令“瓦西里”撵“布哈林”出去！我这就成叛徒布哈林了。

看到“列宁同志”这种状态，回来的路上，团支部委员皱着眉头直摇头：“完了、完了，这人彻底是没有救了！”

事实证明，委员这个判断是对的。由于是恋爱出了神经问题，这下问题就更解决不了了，恶性循环，犯病的频率越来越高。工作不能胜任，生活没有着落，这可不是真的完了。后来，老王的病更重了，车间就派人轮流守护照顾。长期下去，这也不是办法。再后来，经过一段治疗，效果也不明显，工厂就把老王送回了陕北家乡。

孤儿，没有亲属，只能交给县的民政部门。疯子，你说咋管？没多长时间，陕北家乡传来消息，人失踪了，从此，老王就没了音信。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记着这个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