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润生轶事

润生姓钱，是我的同事，也是朋友。润生是文革前的中专生，学校毕业，分到外地工作。十几年过去，父母年纪大了，夫妻两地分居，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这就寻情钻眼千方百计地往回调。

西安是个大地方，调回来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事有凑巧，工厂上马大客车，需要机械方面的人，专业还算对口，他就调到工厂我所在那个车间上班了。才来，工厂没有合适位置，他就在当时的大客车车间改制车架。后来，落实院校学生政策，润生就到工厂劳资处担任工时定额员了。

说来有缘，他来工厂时，我在那个车间以工代干。他到劳资处之前，我也曾在那里负责工时定额，他来我走，很有点后脚撵前脚的意思。我呢，先在车间，后到劳资处；技术部门缺人，又到技术处室工作。再后来，一线需要加强补充，我这又下到了车间。这时候，我在车间，润生在业务处室，工作上的交集就多了起来。原来熟悉，又转到一起整日扯皮拽筋，真是挺好玩的。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曲里拐弯挺复杂呀？工厂就是这样，东沟里西凹里的犬牙交错。

在工厂，生产工人的业绩考核就是工时。一般的说，完成208小时，你就完成了当月的生产任务。超过这个界限的可以计算奖金，不足的话，你的工资那可就拿不全了。切身利益所致，在车间管理中扯皮最多的就是工时了。工时定额由劳资处制表，厂长批准执行，并根据生产率发展水平进行调整，一般来说，定了的就是铁案。可是，工厂定额员手里掌握着一些零星的不在常规范围的临时性工时，这就是权力了。由于是临时处置，这种工时的伸缩性很大。车间管理人员常常讨好厂部定额员，希望宽待宽待，工作好安排，任务好完成，生产工人也能得到一些实际利益。

润生牛，是个铁脸倔怂，毛翻了他是谁的帐都不认：“咋呀？我就是个这！有本事你找厂长告去，厂长批了我执行！”报上去的临时任务定额，他反复地调查了解，然后抠抠索索地拿出个意见来，干活的工人就骂：“狗日哈的工贼钱润生，是个扣沟子噱指头的周扒皮，就会剥削我们劳动人民！”

我和车间调度老姜却有办法对付润生。在工房外面见润生低着脑袋走过来，我们就招呼他：“老钱老钱，你是走路算账啊，来来来，过来谝谝呗？”

“不行不行，我忙着哩！”

“你忙狗屁哩，势他妈扎得跟领导一样！来来来，兄弟给你讲个荤段子。”

“你胡说八道哩，老哥可怜虫一个，我扎怂的势哩！”润生大我们几岁，有文化有知识，却是笨口拙舌。一个车间滚出来的，虽然牛，也不敢太拿大，就晃悠过来了：“说，我就不信，你俩嘴里能吐出象牙来？”润生好耍，他确实想听我们胡说八道。

“老哥，莫急莫急，先把这个事办了再说！”老姜掏出临时定额申请表让他签字。

“导风板上加两道加强筋就是二十五分钟啊，咋球弄的嘛？”

“你不知道啊，捏揣活儿难干么。你个怂货，离开车间才几天，就忘本了？你说多，我看还少了哩！”我帮腔道。

老姜掏出香烟：“老哥，宽待宽待，抽烟抽烟，你看好烟，窄板猴儿！”

润生原则性上来了，牛脖子一梗嚷嚷起来：“我说不行，这事儿弄不成！”

“快批块批，你就这么大个权力。批了讲故事，不批，膈应你个狗日的。”我直接从他口袋里掏出笔来，往他手里硬塞。

一听我说要挠他痒痒，润生怕痒，立马缴械投降：“别别别，我签我签，我他妈的签！反正是工厂的，又不是俺家的。”委屈地接过了笔。

我就骂他：“我说呀，你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球货。”

润生签着字：“嘿嘿……你他妈的欺负哥哩，哥是个下苦人，有啥牛的哩？唉，遇见你俩货，我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说着话，他咧开嘴笑了，口水流下来，差点掉到表格上。

润生家在农村，调回来后就住在家里。老父亲糊涂，却是一家之主；润生近四十岁的人了，虽然清醒明白，说话却做不得数。在家里，老父亲一言九鼎，润生只是个照办执行。那些年，城市化进程很快，近郊慢慢成了城区，多出的房子出租收入颇为可观，老父亲决定：把院墙向后拓拓，直接弄座三层楼。润生就去村委会办理手续，人家告诉他：按城市规划，他所要拓宽的地方是一条即将动工的道路。也就是说，这事弄不成！润生回去把这话一说，老先生火了：“谁说不行？老先人留下的就是咱的，弄，咱弄！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明明是胡整，润生却挡不住老汉。

你老汉牛，惹不起还躲不起啊？爱盖你盖去，哪怕你把天顶个窟窿哩，人家村委会就甩手不管了。

院墙拓展了，楼房立起来了，房子也是宽大明亮。筑巢引凤，实实在在地挣了一些房租。几年过去，政府规划如期实施，这不，又要拆楼了。

这时候，钱老先生已经下世，难题就甩给了钱润生。建楼拆楼一折腾，钱氏父子不但没挣下钱，倒董下十来万元的窟窿，真是坐到洋蜡尖上了。

工厂同事见了润生就开玩笑：“盖盖盖，先儿留下的，就是咱的！弄，天王老子都挡不住咱！”

这时候，润生只能摇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