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居斋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风起于青萍之末，文革运动勃然兴起。这个时候，一批大学生分配进入工厂。

说来有趣，别的屋四人一间，这间房子却一下塞进九个人来。倒不是组织有意作难，其中有两条原因：第一，房间确实紧了点儿，一时倒腾不开；第二，这间房子很大，是正常房间的三倍。这又为什么呢？当年设计单身楼时很讲究，每层有一间大点的活动室。现在，文革运动了，大家忙着造反闹革命，业余文体活动自然就没了。这不，来了新员工，盘活资源，妥妥地就把住宿问题解决了。当时，社会舆论贬斥臭老九，知识分子不吃香了，九个大学生恰恰集中在一间屋子。这些人倒也风趣，咱是臭老九，恰恰又是九个人，就给宿舍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子：九居斋。

由于运动影响，企业生产很不正常，今天开会明天停电，所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些大学生二十大几，没有成家或家在外地，不上班时，就只能缩在单身宿舍当寓公了。那时候，批判资产阶级思想，钻研业务有白专道路之嫌，书就束之高阁了。单身汉住单身楼，除了吃就是睡，生活很是单调无聊。

每到停工，九居斋斋友就窝在宿舍，除了聊天打扑克就没别的事体干了。着实无聊，就躺在床上精神聚餐吹大牛。那时，通讯很落后，异地亲友交流主要靠通信。信封好办，右下角印着单位代号的公用信封牛逼气派，可八分钱一张的邮票就得自己花钱买了。这就是说，这些知识分子常常去邮局买邮票、寄信件。

邮局就在单位附近，那时，西郊一带很是萧条，下班没事相邀，遛着弯儿也就到了。由于很近，常常买邮票寄信件，对邮局的职工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邮局卖邮票的那位姑娘非常漂亮，鸭蛋脸大辫子，那双藏在长睫毛中的眼睛像两潭秋水深不可测。姑娘一身墨绿制服笔挺，走起路来弱柳生姿。漂亮姑娘大都自信，她对待顾客公事公办不苟言笑。这种高冷态度，把那些有非份之念的人拒之千里。对于自己的那些业务，姑娘熟练得不得了。收钱、付票、找零，基本上不抬头，嘴里一口清就把事情办了。姑娘偶然举目，可谓惊鸿一瞥秋波流慧，美丽得不可言表。

这姑娘就成了九居斋斋友讨论的热门话题。她的身世、年龄、婚姻状态……成了他们谋图解出的方程未知数。聊着聊着，突然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从没见过这姑娘笑过，如果笑起来，一定更加迷人！”大学生的思想比一般人丰富，他们由此想到了千金买笑这条成语，想见姑娘破颜一笑的欲望被撩拨得如同喷薄欲出的火山岩浆！这时，有人出面招标了：“谁能逗邮票姑娘抬头一笑，我掏半个月工资，咱到东大街吃白云章饺子去！”

那年头，饺子可是稀罕物儿，过年才吃得上，而白云章饺子呢，是古城西安的一道硬核招牌。这个愿，许得实在有些大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有心动跃跃欲试的，眼镜老张说：“这事儿不难，我有办法！”一群人就起哄：“你以为吹牛不贴邮票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家监督，说了就办！”这事就势在必行了！

那天下班，哥几个来到邮局，装得漫不经心。承诺者老张倒也从容，他站在柜台前掏出钱包，再清清嗓子，然后抽出一角钱付给姑娘：“买张邮票。”

姑娘头也不抬，收钱、付票、找零，然后“啪！”一声，顺手把一张普通邮票，二分钱硬币拍在柜台上。

老张稍稍犹豫一下，拿起那张邮票“噗！”在邮票背面吐上唾沫，然后“啪！”一声，顺手就把邮票拍在脸上。然后又抽出一角钱付给姑娘：“买张邮票。”

姑娘头也不抬，收钱、付票、找零：“啪！”

老张故伎从演：“噗！”“啪！”再把邮票拍在脸上。

“买张邮票。”

“啪！”

“噗！”“啪！”

……

“啪、噗、啪！”如此者三，这个动静是有些异常。姑娘感到诧异，抬起头来，看见满脸邮票的老张，一下乐了：“嘻嘻……你说你这人，是弄啥哩嘛？”

老张倒也机警：“工厂排练节目，我预习一下，谢谢配合。你看我像反派人物不？”

这不就是撩妹吗？人家姑娘啥不知道！不过，邮票姑娘倒不反感戴着深度眼镜自作聪明的挠舌酸书生。

“咯咯…咯咯咯咯…”姑娘大笑起来，她开心极了，笑成了一朵美丽的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