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惊悚一幕

那段时日，企业经营非常困难。受大环境影响，工厂出台了一个减员增效措施。我很不理解，把职工撵出大门就可以不管了，这也算是负责任？明知胡闹，你却没有理由驳斥它。到了具体落实，各部门挖空心思，想出一些奇招妙招来。可再奇再妙的招儿，也就说法不同而已，都意味着砸职工的饭碗，这就是这场非常事件的起因。

老SHEN所在那个部门人不多，负责工厂技术改造之后的善后工作。不是当务之急就无足轻重，按企业文件，刚性减员百分之二十，这事儿难坏了部门领导。思谋来思谋去，就把目标锁定在老SHEN身上。道理也很充分，办公室里，老SHEN年龄最大，再有半年，就到法定年龄退休了，给年轻人让出位子也在情理之中。下岗会有些经济损失，却不能亏着职工，部门再想法儿补上就是。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落实到人，就有问题了。老SHEN是名牌大学毕业，高级技术职称，兢兢业业为企业服务几十年。当初，作为专家参与工厂的技术改造，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人老了，就卸磨杀驴啊？他当然想不通了。可是，老先生性格内向，领导又振振有词，老SHEN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

当然，这只是部门研究的意见，还没有上报厂部。老SHEN那段日子依然按时按点的上班。人虽然在班上，可这个随时批准的方案，就成了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利剑。老SHEN非常郁闷，实际已经有了明显症状，可是，家人和周围的同事却大意了。抑郁，没及时排遣，结果酿出了大问题。

那是夏季，下午两点上班。我一般吃完饭就到工厂，在办公室看看书。

午后一点刚过，就听见“啊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如同深夜鬼嚎，恐惧瘆人的声音洞穿整座办公大楼。我和总工闻声有异，分别冲出办公室，朝出声的地方奔去。就见技术改造办办公室的大门半开，地上瘫坐着办事员小虹。看到我们赶到，小丫头哆哆嗦嗦地：“我、我一开、开门，就看见SHEN、SHEN老师他…他…”呜啦呜啦地表述不清。

这个时候，还听什么汇报？我和总工立即闯进房子：只见老SHEN背靠着墙，像一座凝固的雕塑。他的颈间勒着旅游鞋带绑就的圈套，低头半躺姿势斜挂在那里，半悬着的身体一动不动，毫无挣扎迹象，看来时间已经不短了。看到这种情况，我一下急了：“来来，快快快，先把人放下来！”俩人抖动着手去解绑在竖直暖气管道固定接头上的绳头。死结儿嵌在肉里，下面又拽着一个八九十公斤的大汉，绳子紧绷绷的，咋接都解不开。我灵机一动：“剪子、快快，快拿剪子来！”不知谁从办公桌的抽斗里翻出剪刀递给了我。我命令道：“你，扶住人，我来铰绳子！”总工伸出右臂，从老SHEN肩膀后面穿过，手掌插入腋下，两手搀稳后说：“好、我扶住了，你快、快剪！”我“咔嚓！”一剪子下去，老SHEN屁股一沉就往下出溜，总工吃上劲儿，腰一闪就弯了，然后借着劲儿缓慢将老SHEN放了下来。

这时，有人上来搭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老SHEN平放在地板上。可能是紧张吧，我觉得老SHEN身体柔软，有体温有脉搏，就对总工说：“好像还有、有脉跳，快、赶快做人工呼吸！”面对一具仰面朝天七窍扭曲面目狰狞的躯体，总工胆怯，他就斜着身子背着脸，用手按压老SHEN的胸腔。我躁了：“骑上去，你骑上去呀，使劲地压！”人在事中急，我忘了规矩，命令其上级来了。总工也不计较我的粗鲁，就跨在老SHEN身上做起了人工呼吸。

这时候，现场进来的人很多，大家叽叽咋咋，有人提醒，才想知道应该打110报警或120救人，就掏出手机，递给办公室的小逄：“快，快打电话！”

“你、你说你说，打、打哪儿？”俐齿伶牙的丫头此时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打哪儿，就说：“都打、都打！”

这时，总工回过头说：“李总，人、人好像不行了！”

我更火了：“你，胡说！按，继续按、使劲按、不要停！”人命关天啊，有一线希望就得做最大努力。说来很无道理，我命令人家继续按，自己却没有骑上去按压几下的念头。潜意识中，对死人，我也害怕得厉害！

不久，110、120都来了。进入正式的案件调查程序、医疗阶段，就没我们的事了。案件结论很简单，抑郁症导致的自缢。医疗处置也是走个过程，医生随即判断：人已气绝身亡。这就是说，我们把老打从绳索上放下来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事情过去，我的直接领导总工程师有些感慨：“李总，你那天的表现我很佩服。我有农村生活经历，见过死人，一般还算胆大，可那次却把我吓日塌了！”

其实，年轻的总工程师表现得很好，救人得体，人工呼吸也很规范。有问题的实际是我，应该请求领导原谅。那天，实在把我吓糊涂了，人到事中急，忙乱失措，竟不自觉地指挥起了上级。

说来有些缘故，在此解释一下：那时，技术系统刚调班子。老总工退休，我这个副总工原地踏步，设计处长成了新任总工。由于处在新旧交替的关口，彼此关系有一个调整过程；遇到非常事件，就出现以上反常情况。

还有，工厂称呼不规范，年轻总工在我当时的职务前面免去了副字，亦需在此解释。

李亚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啊，特此说明。事情过去多年了，留此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