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信的“猴子”
“普信”,是时下的网络语,意为:非常普通,却非常自/信的人。在我看来,“猴子”可以算这类人。
本文中的“猴子”,不是动物园里的那种,是一哥们的外号。为啥这样叫他?一是,体形瘦小,尖嘴猴腮;二是,咋咋唬唬,猴了吧唧。
因为“猴性”,使他原本能够平稳的生活,变得一波三折;也是“猴性”,使他乐观豁达,随遇而安。
我俩是“大炼”同事,曾经同班工作多年。那几年,工作相对清闲,闲聊中得知了一些故事。
--吵掉了“事业编”
“猴子”比我要大几岁。这岁数的人,应该是“全/民”职工;“改/制”以后应该是无固定期限的“合同工”。他却是例外,是十年的“合同”,到期以后,可能“续签”;也可能“解合”。
首钢男工的退休年限,分为两大类:普通岗位,60岁退休;“特岗”,55岁退休。(从事高温、粉尘、重体工作,连续8年以上,累积10年以上。)
如果“猴子”到期不能“续签”,那么从离厂到退休,还有一二十年。这期间,他得自谋出路,他因此时常惴惴不安。
我询问:“你咋成‘有期’了?”
他苦笑:“年轻时逞能,吵丢了饭碗。”
他们上学、招工,都是由集体分配;初中毕业去房山插了两年队,回城以后分批分配工作。他和一些同学分到园林局,属于全民“事业”单位。主要工作是修树;一帮人扛着梯子、拎着手锯、剪子等工具,去公园、路边、山坡修剪树木。
修树,他比较喜欢,男男女女站在梯子上、坐在树杈上,说说笑笑,就把活干了。因此,他不光抢着爬高上梯,还喜欢张张罗罗、出点风/头。
“猴子”怕冷。他瘦小枯干,火力不足,别人穿单衣,他得穿秋衣;别人穿秋衣,他得穿棉衣;别人刚觉得冷,他就冻得哆嗦了。
修树,主要在秋冬两季里进行。寒风嗖嗖,登高上梯,锯树杈、剪树枝,又累又冷。
按照规定,野外不能笼火。“猴子”时常偷着笼火;找个空地,挖个凹坑,架点草棍、树枝,几个人围着火堆,边取暖、边侃山,感觉不错。
一天,他带几人上山修树。到了地方,他先笼火,后修树。几个男女同事,轮流上树、轮流烤火,说说笑笑。为了便于爬树,上树干活要脱掉棉袄,忙活一阵,下来穿上棉袄,围着火堆,取暖侃山。
几人正取暖、说话,忽听有脚步声,扭头一看,过来一个很普通、有些干巴的老头。
老头:“谁笼的火?”
“猴子”:“我笼的。”
老头:“快弄灭了。”
“猴子”:“刚笼着,干吗快弄灭?”
老头:“野外不许笼火,知道不?”
“猴子”:“你哪儿的?赶哪辆车的?”
老头:“闲人,溜弯的,好心提醒你们。”
“猴子”:“我看你也是闲的。溜弯去,少操闲心。”
老头:“你哪队的?叫啥名字?”
“猴子”:“干吗?想去扎针儿?”
老头:“园林局的制度,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能野外动火,不知道吗?”
“猴子”:“制度谁订的?坐办公室的人订的,他们冬暖夏凉。我们爬山上树,不笼火咋办?”
老头:“怕冷,别干这活。”
“猴子”:“有能耐,你别让我干了,谢谢你。”
没几天,通知他被炒了。原来,跟他掰扯的老头,是园林局的主要领导。
--闹出的胖媳妇
“猴子”爱闹,整天嘻嘻哈哈,拍拍打打。
从园林局出来,他先是四处打零工,后来被招进首钢一家“劳服”公司。
这家公司的员工,主要是两类:一些是临近退休的老职工,大部分有点手艺,比如木工、瓦匠、电汽焊等;另一些是新招的青工,主要是首钢子女,要么身体有些毛病;要么底子有点潮,外边单位不愿收,被归拢在一起,承接首钢的一些零星工程。
因为公司里老职工多,而且担任领导,所以管这家“劳服”公司,俗称叫“老头队。”
“猴子”在其下的建筑队,当抹泥工。
别看他个子小,却能说会道、手脚麻利,砌墙抹泥,既好又快,很快就成了大工儿,能独挡一面了。
建筑队讲究“一工二徒”,一个大工儿,两个小工儿,算是一组,经常按组出去干活。“猴子”的固定搭档,一个胖姑娘;一个瘦老头。
给他打下手的姑娘,比他小几岁,白白胖胖,个大身沉,能吃爱困,热情朴实,比“猴子”高一头,壮一圈儿。她身大力不亏,揽下了和泥、搬砖、清扫等重活、累活。
他们的工程,一般比较小,工期也不太紧张。班中休息,俩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来二去,彼此心生情愫。老师傅从中帮忙,搭档变成了夫妻。
几年之后,“劳服”公司解散,老师傅们退休,青工们分到首钢各厂。“猴子”分到“大炼”;他媳妇有力气,没啥技术,几经辗转,找不着合适工作,就“内退”回家了。
她本来就胖,在家一呆,能吃能睡,体重继续增加,长到二百多斤。我们戏称为“胖嫂”。我们车间有个小浴室,她隔三差五,骑着来洗澡。“猴子”两口子,虽说没啥夫妻相,性格却比较像,都大大咧咧、随遇而安。
我们在一班时,他家三口人,只有“猴子”上班,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据他说:每顿只做一个菜;儿子先吃,“猴子”后吃,饭菜剩多剩少,全由胖媳妇包圆儿。
--“解合”回家
“猴子”有些“点儿背”。有期限的“合同工”,如果单位正常运转,可以
“续签”,还可以改成无期限。我在“三炼”的同事小赵,和“猴子”情况相同,他“续签”一次,到曹妃甸后改成无期限了。
“大炼”2003年停炉,在此之前,合同到期的员工,一律“解合”,回家自找“饭辙”去。
“猴子”赶上这拨了,被一刀切地“解合”了。
尽管在一起工作期间,由于各自的性格、文化、爱好、家境等差异,难免磕磕拌拌,可是相处几年,一但分开,彼此都有些恋恋不舍。
说实话,单位也好,同事也好,都有些势/利/眼,区别只是有多有少、有明有暗。如果员工高升,哪怕平级调动,领导往往会出面,张罗请客、购买纪念品。“猴子”是“解合”,不光没领导张罗,甚至躲着他走,怕沾上穷气。
临他离厂,我们班组的几个同事,凑了点“份子”,在苹果园的“大鸭梨”,给他摆的告别宴。因为“大炼”临近停炉,大家即将各奔东西,所以这顿饭苦乐参半,令我记忆深刻。
此后,只见过“猴子”一次。
那天去“石图”借书,从古城公园路过,忽听有人喊:“老佟--、老佟--“扭头一看,是猴子。他招手说:”过来呆会儿。”
公园门前,一张长桌,三四个人,穿着制服,马甲上写着某某报的字样。
我问:“老崔,干吗呢?”(“猴子”姓崔,当着外人,为了给他面子,这样称呼。)
“猴子”:“送报、订报。”
我问:“合同工?几年呀?”
“猴子”:“临时工。按天算。瞎混呗。”
我问:“你刚四张儿,啥时混到退休?”
“猴子”:“
混一天算一天。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鸟儿。实在不行吃低保。”
我夸奖:“心态不错。气色挺好。”
“猴子”:“生死由命,贫富靠天。脚踩西瓜皮,出溜到哪儿,算哪儿。”
……后来陆续地听说:“猴子”有时在路边卖西瓜;有时在“大排档”帮人看摊;有时帮人家炒栗子。
胖嫂子对他无怨无悔,痛爱有加。“猴子”在路边摆摊卖西瓜,几个“混子”时常来闲逛,东摊起哄,西摊蹭吃。小商小贩们当面讨好,扭脸就骂/街。
“混子”们就住附近,有的跟“猴子”喝过酒,玩过牌;因为半熟脸,所以不找“猴子”的麻烦,赶上有人退瓜、偷瓜,还帮他挡横。
“猴子”爱吹,跟商贩们吹,自己跟张三熟,跟李四铁,附近的“混子”不敢惹他。商贩们托他罩着点。于是,“猴子”有些飘飘然了。
一天,几个“混子”找茬儿,和一商贩争竟起来。本来没“猴子”的事,他跑过来说和。
“猴子”:“算了吧。他卖点水果,挣不了几个钱,别跟他较劲。”
“混子”:“‘猴子’没你事,别瞎掺乎。”
“猴子”:“你想讹钱,找大买卖家,跟这逞啥能?”
“混子”:“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块削。”
“猴子”:“你削,使劲削。你碰我,我就躺下,你们几家轮着养活我……”
“混子”:“别给脸不要。削你,跟假的一样。”
“猴子”:“赶紧削。我这几天肉皮发痒……”
结果,几个“混子”拳打脚踢,打得“猴子”鼻青脸肿,俩眼都被封上了。
商贩们不敢明着帮他,赶紧联系他胖媳妇。她赶到时,“混子”们都跑没了。她背着“猴子”,看病、找人。据说,他不敢在外面摆摊了,拉人到家玩牌,自己抽点头儿。
人在世上漂,苦乐皆自招。“猴子”,人到中年,为一日三餐奔波,追根溯源,都是为年轻时的冲动,幼稚、任性而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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