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谈 语 法

知友说：“语法在理解中，” 我赞同。但理解，见仁见智；规律不然，句子结构，中外无别。他说的别，限于句子材料，及其表现形式。汉语语法，是舶来品，而且在邪路上，以目驭纲，为目所乱，走不出泥淖。

大女儿学校校服，印有“黾勉”二字。她喜欢“黾勉同心”，想用于心理学论文，问我下句是什么。闻“不宜有怒”，出自《邶·谷风》，说不合适。“黾勉”，是语文老师取的。此诗“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诗集传》：“又言采葑采菲者，不可以其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如为夫妇者，不可以其颜色之衰，而弃其德音之善。”合李白诗：“愿君采葑菲,无以下体妨。”（《秦女卷衣》）

这训诂，历代从之，实有龃龉。《风雅注说》释“采葑采菲，不可轻视体”，语法也未到位。网上有种翻译，可谓吃透训诂：We do not reject them because of their roots .可惜的是，“以”不能两用：既作动词，又作介词。小女儿说《风雅注说》解释好，合李白诗，也是无视语法。“下体”是偏正词组，非动宾词组。李白诗，意为不可被下体害，转个弯，就是不可轻视下体，可惜“妨害”是无中生有。人们无视语法，历史悠久。正确解释，当是“采葑采菲，不用下体？”劝告变成责问，更合诗意。下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是表白我德我情，下体好。

汉语训诂，一部经典，终其一生，莫能竟读，涉及难句，一头雾水。编一本好的《语法课本》，加上《词性字典》，人人会读原文。此诗二百余字，训诂汗牛。“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无，副词，不，状语；以，动词，用，谓语；下体，偏正词组，土下部分，宾语；句意很直白。 “无”“以”，有各种词性，对应各种结构，完成达意任务。语法是渔。

语法也有弱点，分析不一，很难取舍。语法语意，互相对应。典籍语意唯一，出错多在语法，训诂不谈而已。 “无以”，屡见典籍，意思随文而异。《老子》《孙子》，多为动宾词组，指无物，无法，与此诗不同。文言“以”，作动词，其义五：用、使、仗恃、以为、做；作名词，指什么，视上下文。《邶·旄丘》：“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以”指原因。例无尽。不谈语法，最多的例，不过是鱼。

附《风雅注说·邶·谷风》（订正）

                          35. 谷风弃妇歌

习习连绵，叠音单纯词，风声谷风，以介词以的宾语，常前置，即习习谷风阴名动，名词作动词以雨名动。黾勉复词，双音同义词，努力同心，不宜当有怒。采葑芜菁，大头菜类采菲萝卜，无副词，不，状语以动词，用，谓语下体偏正词组，土下部分，宾语？德音名声，宾语前置，表强调莫不违指我德，及与尔你同死指我情。

行道动补词组，作谓语，上路。诗中词组，动词与名词之间，能加介词于，则为动补或动状，不能，则为动宾。后世那种动补词组，诗中未见。行道，行于道。行，走，于道，介词短语，作补语。于，到。道，路。于道，到路。行于道，走到路，上路，指休家迟迟句谓：迟迟上路，中心心中有违不忍离去。不系词，表语标志，不是。诗的系词有：维、伊、斯、不、非、为，类后世是。是在诗中，为代词、语词远伊是迩近，薄送我畿门内。谁谓荼苦菜苦，其甘如荠回想休前。宴乐尔新昏婚，如兄如弟。

泾泾水以渭介词短语，作状语。以，因。渭，渭水。以渭，因渭水浊变浊。泾渭二水，皆源于甘肃，在陕西高陵县合流。古代泾清渭浊，后世时有变化，湜湜清清貌，表语前置其沚底，主语后置。宴尔新昏，不我屑以不屑以我；否定句里，代词宾语常前置，但动词前有状语时，则前置到状语前；以，动词，用；不屑用我。毋逝去我梁鱼梁，毋发启，打开我笱捕鱼竹篓。我躬身不阅容，遑闲，何闲恤忧我后走后的事。对前二句的解嘲。

就到其指泾渭深形名，形容词作名词矣，方筏，名动，撑筏之舟名动，撑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无，黾勉求之。凡民有丧灾，匍匐联绵，双音单纯词，手脚并行貌救之。

不我能慉不能慉我。慉，爱。不能爱我，反以我为雠仇。既已阻我德偏正词组，贾居货，指我德用以，以此，因此，介词短语，作状语，介宾此承前，即既阻我德不售句谓：已阻我德，我德因此不售。昔育恐育鞫穷，及到尔颠覆复词，颠倒，既已生既育，比使动，使……比予我于毒介词短语，作补语。于，为。毒，毒物。句谓：把我比为毒物。

我有旨美味蓄蓄食，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有洸洸洸，重言，语词使叠音，粗暴貌有溃溃溃，重言，盛怒貌，既尽诒贻，给，遣我肄劳作。不念昔者偏正词组，实词+者，从前。者，特殊代词，得在词组，可表人、事、物，此指时间，伊余来提宾塈爱。句谓：爱我。

 [说]：弃妇歌，塑造了怨而不怒的弃妇形象。一章，责问夫，采葑采菲，不用下体？妇有德有情，下体好。二章，妇被休还家，依依不舍。三章，接一章，妇论德情，以清泾比妇，浊渭比新人，泾因渭而浊，但其底仍然清清。夫新婚，不屑用妇。毋逝我梁，毋发我笱，话出本能，不愿新人进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则是解嘲：人也走了，还在乎梁和笱。此章最见妇人心肠。四章，诉妇勉力治家，匍匐救邻。五章，诉妇德不售，历尽穷困，到夫颠倒，己生己育，被比于毒。六章，妇诉御冬旨蓄，被夫新婚挥霍。夫像凶神恶煞般劳遣妇，全不念当初，也曾唯妇是爱。

诗写的，是妇休家时的争辩和倾诉。通篇口气，悉对夫言。她的真挚，贤惠，和弱势，令人无限同情。

            202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