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匏有苦叶》的信

知友

2020,9,13

我有解题癖，纠缠你了。

匏有苦叶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诗写早晨，女歌者在渡口，侯盼迎娶。释“秋”传统，释“春”异军。“春”回避“匏有苦叶”；“秋”回避“迨冰未泮”。闻一多释“泮”为“合”，被人讥为浅人。“秋”的依据，是第一句：“匏有苦叶。”“有鷕雉鸣、雉鸣求其牡、雍雍鸣雁、迨冰未泮，”都是春景。我觉得，“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有，又也，是冬去春来，水涨，葫芦未长，只有越冬枯叶。要是深秋，雁南飞惶惶，哪来和谐鸣声？

张宁说诗，以“秋”说“苦”，以“春”说“泮”，似未成功，诗是一气呵成，不能分开。不过，说得真好！他主张读《诗》，从“诗”和“经”两个角度，也很有见地。人说，这是《诗经》中，表现手法最美的一首诗，不为过。

只是，问题还是存在。越冬枯叶，毕竟牵强。说“春”，不比“秋”强。“雉鸣求其牡”，雉，二月开始交配，八月止，秋天还可求偶。“雍雍鸣雁”，也可能是，秋，雁出于习性，结队南翔，奔其故地，鸣声和谐，诗意盎然。女儿持此观点，启发了我。“迨冰未泮”， 牟庭点出晨冰，说晨冰散，道则泞。故娶妻趁早。看来，传统训“秋”，还是不错。

女儿评：

Your friend is a better judge on this. For me, winter is not a particularly bleak season. You imagine that wild geese flying south are in a panic, but they are really not. They do that every year. Mid to late fall would work for both withered leaves and thin ice.

补注：

知友

2021,4,19

我又翻悔了。《匏有苦叶》，张宁秋、春分释，可取。

前释全诗回到“秋”，释“迨冰未泮”为“趁晨冰未散”，既有违其中春景，也不合传统观念。《韩诗外传》：古者霜降逆女，冰泮杀止，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孔子家语》：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业起，昏礼杀于此。《汉语词典》同：冰泮，冰融的时期，指农历仲春二月。语出《诗·邶风·匏有苦叶》：士如归妻，迨冰未泮。王引之《经义述闻·序》的话对：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权威余冠英：莫等冰封早过河。泮，同“胖”，合。他与闻一多同道，不可取。

现改释如下，除首章，余同拙著《风雅注说》：

诗写迎娶，女歌者四次来到渡口。首章，以渡水之物兴渡水。“葫芦有枯叶，济水有深涉”，是霜降，嫁娶时节开始。女歌者心中说：“深则和衣，浅则揭裳，有什么可顾虑的呢？”然而，盼望落空了。二章，冬去春来，江边春机发动，济水漫漫，雉鸣吆吆。“济水漫漫不会濡湿你的车轨，雉鸣吆吆是求偶之声，你还犹豫什么呢？”三章，雁鸣和乐，旭日初升。“男如娶妻，趁冰未散。你已经迟了呀！”四章，口气变了，是回答渡口呼渡的舟子，说：“人家渡，我勿渡，我等我的朋友。”女歌者所谓的朋友，当然就是要来迎娶她的未婚夫了。未婚夫来了吗？没有交代。希望，比实现更美。诗的朴实与活泼，后来连散文都难达到。

匏有苦叶（散文）

葫芦有枯叶，济水有深涉。深涉则连衣，浅涉则揭裳。

水满济盈，雌雉吆吆鸣。济盈不湿轴头，雌雉鸣求雄雉。

雁鸣声和，旭日始明。男如娶妻，趁冰未散。

舟子呼渡，频频招手，人渡我不渡。人渡我不渡，我等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