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参加了“网易云音乐”的一个关于“像父亲这样的人”的话题讨论。原本是写着玩的，没想到会得奖，奖品据说是周国平的一本书。当时，我就在心里猜想会不会是那本书，一本我多年前就知道却没有勇气去读的书。

当我从快递手里接过那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袋子时，当然还感受不到它的沉重。在我那么急切地借助剪刀才撕开袋子，拿出那本还封着塑料膜的书时，我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一个父亲怀抱他的女儿站在茫茫的天地间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悲伤。很多年前，我已经知道了这本书，却不敢去看。因为我怕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感性的人总是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很容易被某种情绪带入，尤其是悲情。眼泪就是我表达的最好方式。若是某些文字能让你看哭了，想必的确是有刺痛人心的力量。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本书能让我如此心痛，泪流不止。我在想如果多年前我还年轻时读这本书未必有如今的哀伤，因为没有经历孩子的降生，没有体味为人父母的复杂情绪，就不会为一个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生命而悲愤哭泣。纵然明白生命终将结束，谁都难逃一死，但谁又能承受永失所爱之痛？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亲人离世更让人心痛欲绝的了。一双看不见自己生死的眼睛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是怎样的心情？无能为力，孤力无援…可能还有很多。首先，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活着的人被死去的人抛弃了，死去的人被世界抛弃了。的确，我们终将被这个世界抛弃，本该不会在意生命的长度，谁又愿意做那个见证者？

在我不算太长的人生中，已亲眼目睹了两个至亲的离世。一个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那个黄昏，那辆带走她的救护车扬起的灰尘给我的童年抹上了永远也洗不掉的灰色。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我的世界没有了欢笑。三年之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失去了父亲。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寒冷的冬天，穿着棉猴的我亲眼看着父亲被火化成灰。那一刻，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无意夸大自己的不幸，深知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深重的灾难。只是觉得，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一样的软弱，无力反抗。逝者得以解脱，而生者却被套上沉重的枷锁，只有在自我安慰中疗伤。就像作者所言，我们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妹妹和父亲只是被命运过早地宣判了死刑，而我终有一天会和他们相聚的。我们终有一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这样想时是否会释然呢？

生命终究是一个过程，开始和结束又有什么重要。那些活生生的相聚和陪伴总是比生离死别更让人念念不忘，包括那些争吵和不愉快都变得无比珍贵。我还记得和妹妹找东西吃时不小心被篮子里的猪油洒了满头的趣事，还记得父亲带我坐绿皮火车去北京吃过的最好吃的“德州扒鸡”。在时光的流逝中，那些头顶的阴霾渐渐消散，那些心上的伤口也已结痂。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什么也无法阻挡。一切都会过去，好的或者坏的。时间是一条永远向前奔流不息的河流，它让人痛恨，也让人感激。在它如歌的吟唱里，我听出了最朴素的道理。不论遭遇多少苦难，都要好好活着。这个世界值得一看再看，为自己也为那些再也看不见的人。你可以这样想，他们闭上了眼睛，只是累了，想借你的眼睛看这依然美好的一切。所以，你要认真地，睁大眼睛，不要错过每一个美丽的风景。而且，你要珍惜自己，如同珍惜他们。

命运似乎总在挑战我的承受力。母亲去年冬天被查出患了重病，虽然医生没有明说，我已隐隐感觉到了死神的临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实情，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做了选择。就像书中所写的那样，替一个生病的人选择了一种符合道德伦理的冶疗方案。因为凭我对她的了解，尊严更胜过生命。如果告诉她，依她的性格很可能会放弃生命，拒绝治疗。但是，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样做表面上是为她着想，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告诉了她，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这样的欺骗是不是剥夺了她的知情权，或许会有别的有效治疗办法。真地很难，因为不管怎样，希望都是这样渺茫。不管怎样选择，结果都只有一个。

在母亲出院回家的那段日子，我很害怕，怕不知哪一天，明天或后天或很快，她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一晃半年过去了，母亲的身体好像在慢慢好转，能自己下楼，买菜，做饭，虽然腿疼还不时发作。她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也渐渐习惯腿疼的现状了。我不无奢侈地心想母亲的病好起来了，什么也不是绝对的，看来奇迹会发生的。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自欺欺人，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告诉母亲是正确的。

我知道母亲还是要离我而去的，只希望现在的每一天她都能开心。而我也尽我所能让她高兴。上次去看她，我带了几个自己烤的面包，她说特别好吃。母亲的夸奖让我很惊喜，说实话得到一个挑剔者的赞扬是很荣幸的。原来，母亲生病后，我一直想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可是，母亲独自生活惯了，她不习惯被照顾，可能也不想拖累我。现在，她似乎又恢复到了生病之前的生活，自己一个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从她日渐红润的脸上看到了她对目前生活的满足。也许，我应该忘了母亲生病这事，把她当成正常人对待。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干，还有什么意思。有些事情可能无力改变了，但我们依然可以做点什么。母亲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她热爱自己的名誉胜过生命。我不该违背她的选择。我希望我真地能忘掉她的病，希望她会慢慢康复，希望她一直拥有骄傲的自尊。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我的痴心妄想。

我们一直处于选择中，有时却无从选择。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而后悔。一个多难的单项选择题，非此即彼；一念之间，天堂或是地狱。

如果命运能手下留情，只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母亲没有痛苦。我不会让她察觉出我对她的关心，让一切都如此自然，没有痕迹。

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