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又回到了这里

林若尘告别了学习生活了两年的省城，告别了她的同学、朋友，也在心底里告别了她或许此生都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初恋，只身一人去往另一个城市—她之前曾在那儿实习过。她将在那儿工作，开启另一段不同以往的人生。这也意味着她的学生时代彻底结束了，她要走出这座单纯而透明的“象牙塔”，走入汹涌的人海中，走入滚滚红尘中。她不知道一个人能否应付这茫然不知所措的生活，因为早就听别人说过这个社会非常复杂，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

林若尘是带着“双向选择协议书”来的。她们那届大学生成了国家大学毕业生分配新政的首批“受益者”。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包分配之说了。那是七月的一天。对于走过“黑色七月”的她来说，这是个有人欢笑有人哭泣的时节。两年前，她是笑着走向外面的世界的。而两年后的她又将面临命运怎样的安排呢？不管是风雨，还是彩虹，她都要接受，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对于一个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选择什么样生活的女孩来说，顺从别人的安排或许是最好的不用纠结的轻而易举的选择。

若尘的工作单位在这个小城的北面。她下了火车后，为了节省时间，决定打车。坐在出租车上，若尘已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中对这个城市有了初步的了解。以她看来，这个城市似乎不如原来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干净。车子驶过时，总会卷起地上的尘土。这样的景象使她的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失落。

当若尘还沉浸在自己的一片遐想中时，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大门前—她的目的地到了。付了车钱后，她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拎着一个大手提包，径直向门口走去。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找个人问一下劳资科怎么走时，一个声音突然闯进了她的耳朵。

“喂，别往里走了，先登记一下。”

若尘赶快停下了脚步。她扭头一看，声音是从大门旁边一个小房子里传出来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显然声音是从那儿来的。她走近一看，窗户里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满脸胡子，看样子很凶。

若尘忙躬身对那个人说：“师傅，我是学生，来报到的。麻烦问一下劳资科怎么走？”那人“哦”了一声，脸色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劳资科就在旁边这栋大楼里，一楼，进去往里走，门口挂着牌子。”

“谢谢！”若尘刚要走开。

“还没登记呢？” 那个师傅叫住了她。

“噢，忘了。”若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着急，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

登记完后，若尘重又拎起行李和包，向那栋大楼走去。刚走进一楼大厅，她就感到了清凉，和外面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大厅往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想劳资科应该就在这儿了。一边走，一边仰头看走廊两侧门上的牌子，没多远，她就看见了那个“劳资科”的牌子，终于找到了。

林若尘把右手上的提包放在地上，以便腾出手来敲门。她轻轻地叩了三下，然后侧耳倾听门里的动静。大约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了一声不知出自谁之口的“进来”。她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比较大的办公室，有四张办公桌，两两拼在了一起。桌子旁边坐着的是清一色的女性，没有太年轻的，差不多都是中年人，想来这样的工作恐怕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吧。

若尘走向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问桌子后面那个低头在忙什么的人：“请问，报到办手续找谁呀？”

“罗姐，找你的。”她头也没抬地说。

“哦”应声的是旁边不远的另一张桌子后的一个女人。

于是，若尘随即走了过去。她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人，想到刚才那边的人叫她‘罗姐’，又目测她的年龄至少比自己大十多岁，于是也随口叫了声“罗姐”。

罗姐微微笑了一下，问若尘：“你的毕业证，档案啊什么的都带了吗？”

“带了，若尘赶紧从那个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大袋子，打开袋子，拿出她的毕业证还有学校已经封好的牛皮纸袋，这个纸袋里装着她的学生档案，里面有她两年的表现和学校的评语。据说，这个东西将伴随她一生，只不过她个人不能保管自己的档案，必须交给工作单位保管，可能是怕有人私自改动。

若尘也把那个盖有这个单位公章的“双向选择协议书”拿给了罗姐。她想这个东西也很重要，至少证明她是经过正规途径来的。

这些东西全部放在桌子上，罗姐一个一个仔细查看，看完后，在一个大的本子上做了登记。之后，她把毕业证递给了若尘，这个东西还是由本人保管。若尘正在想着难道这就办完了的时候，罗姐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纸，因为离得比较近，若尘看清了上面的字—“职工工作调动函”。罗姐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若尘的名字，还有调入部门的名称，另外还在备注栏写下了—“实习期一年”。她见若尘的眼神充满疑惑，于是忙解释说这是单位的规定，凡是新人都无一例外。

另外，她还告诉若尘虽然她学的会计，但财务科并不缺人，所以她要去车间。最后，她把那张复写联撕了下来，交给若尘，说：“你明天拿着这个去车间报到。”

“这就办完了。”若尘有些怀疑，总觉得不会那么快。

“嗯，我这儿办完了。不过，你一会儿还要上二楼去一下办公室，找一个姓方的，她会给你解决住的的问题。”罗姐很热心，没等若尘问，就把后续的事情交待清楚了。

“谢谢罗姐，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若尘感激地冲罗姐笑了笑。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勉强，“车间”二个字已经让她的心变冷了，她无法形容那种失望至极的心情，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没忘了要有起码的礼貌。不管怎样，她都没有任何理由丢给别人一张冷冰冰的脸。

若尘从劳资科出来后，重又拎起行李和包，上到二楼。一边往上走，她一边想罗姐说的方姐会不会是实习时给她安排住宿的那个方姐呢？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她一上来就看见了。敲门，一声“请进”之后，她走了进去。的确，方姐就是她实习时见过的方姐。

“方姐，你好！”若尘主动上前打招呼。

“你是…？”方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前段时间到这儿实习的学生，您忘了是您给安排的宿舍。”若尘在努力唤起方姐的记忆。

“噢，想起来了。你叫…林若尘？”

“对，我是林若尘，您还记得我名字。”若尘没想到方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感动。

“我今天来这儿报到，劳资科说找您安排住的地方。”

“那你还住原来的单身宿舍。你知道地方吧，就在这栋楼西面。

“知道，知道。”若尘连声说。

“那我不用带你过去了吧？”方姐仰起脸来问她。

“不用了，我认识，我自己过去吧。”

若尘走出办公室，下楼，重又走入了似火的骄阳中。很快，她就走上了那段熟悉的长长的楼梯。她的宿舍正对着楼梯。之前这屋的钥匙她已经交回了，现在几点了？此时她才有时间看一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如果小张和小李还在这儿住的话，也许快该回来了。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先敲门碰碰运气，没准儿里面有人呢？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她忙回过头来，看看是否认识？

“呀，小张！”若尘因为兴奋而喊了起来，嗓门明显比平时大了不少。

“唉呀，小林！”小张也喊了起来。

虽然并未分别多久，但三个月的相处还是让这两个性格率真的女孩成为了朋友。所以，重逢的激动和喜悦还是不自觉地从心底涌出。

“进屋，进屋。”小张打开门，用一种像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礼节把若尘请到屋内。这间不算大的小屋若尘是熟悉的，她在这儿住了三个月呢。

“怎么，还是你和小李住在这儿？”若尘问。

“嗯，还是我们俩。”

“那我还住下铺吧，还是原来的地方。”若尘发现她实习时住过的下铺还空着，看来她走后还没有人来过。

“那我帮你擦擦，上面落了好多土。”小张热情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若尘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小张边说边拿了块抹布在一个盆里涮了起来。

“给我吧，我来擦。”说话间，若尘已经从她手里抢过了抹布。她好像不太适应这样被别人照顾。

“你看你，真是…”小张嗔怪道。

“那你是来这儿上班啦？”小张试探性地问。

“嗯，是。”若尘边擦边答。

“那把你分哪儿了？”

“车间，还要实习一年呢？”

“我也在车间，那我们以后可以一块上班了。”小张倒是很高兴。

若尘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把下铺擦干净，然后把自己从学校带来的褥子、床单铺好，一个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之后，若尘把其它暂且不用的东西放在了上铺。她看小张和小李也是这样放的，反正上铺也没人。

见若尘收拾好了，小张说：“去食堂吃饭吧，去晚了，怕什么都没了。”

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若尘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一见小张热切的眼神，她又觉得还是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便点头答应了。不管怎样，都要吃饭，这样才有精神面对明天未知的一切。

吃完午饭，小张和若尘闲聊了一会儿，便上班去了。期间，小李也回来了一下，只是拿了一点东西，就走了。所以，最后，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下若尘一个人了。

她其实是喜欢清静的。而现在的她，也的确需要安静地不被打扰地想想她的以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将开始另一段生活。她将开始工作，开始挣钱，自食其力，不用像上学时那样花家里的钱。她一面憧憬着即将展开的新生活，一面又为工作的问题而忧虑。本来想着既然学了会计，那么就做这样的工作吧，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它是谋生的手段。可没想到命运却把她推向了一个离初衷越来越远的地方。她就像海上的一叶小舟，不想随波逐流，她想自己掌握方向，去一个她想去的地方。而此时的她又是迷茫的，不知该往哪儿去，更不知道她这叶小舟停靠的岸在哪儿？而对她来说，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安心工作，至少要等她这叶小舟足够强大了，才能去寻找她心中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