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弯弯(第四章)——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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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人点头表示赞许,并说这是桩善事。当商量何时去时,内人皱起眉头担心说:“你拉起了戏班子后,冒有去上门请过安,这个亲戚还认不认得你啊。”
“为了梅子,碰壁也得去,去了还要把事情办成才好,不然,怎对得住情同手足的在天之灵!”老傅说,“我已向香梅一家表去的态,不去已不行。你想想看,带么子礼物好?”
“建戏班子拖垮了我们,现在家徒四壁,带么子去啊。”内人想了想又说,“农村人无非是鸡鸭油米,带去又不为敬。还有,立德的公子已经成年,乡下人去了他看不看得起。万一不在乎,事办不成是小事,还会带一肚子气回来。”
“你是说他儿子孙经富吧?老子如此亲善好客,儿子不会狂傲到哪里去。再说,我在做善事,又不是去赊法(借钱)。草鞋无样,边编边看吧,去了再说。”老傅说。
“既然要去,那就趁早不赶晚吧,快去快回。”内人说,“家里仅有的两只老鸡母可以捉去,还有一两斗露梅籼米捎给俩老尝尝鲜。好像只有这两样东西算好点,你再想想看。”
“路远米重,那就不带了。除带老鸡母外,你到隔壁张家用青油换几斤麻油送去,保证俩老喜欢。”老傅说,“近些年兵匪横行,官家横征暴敛,日甚一日,城里人和乡里人比,也好不了多少。只是不晓得他们现在家境怎样,牛马行还在开么?”
“去去就知道了。一晃好多年,也该去看看俩老了。想你年轻时在县城,叨了他们不少光,应该去问候才是。”内人说。
“说得对,不为梅子也该去。”老傅说,“明天去村前村后打听,看有冒有上县的人。有的话,搭伙借条小船去。一个人走旱路,起早摸黑要一整天,累得人仰马翻。”
“好吧,去打听打听,有人同去我也放心些。我去换麻油准备,你能早、尽量早。”内人说完起身,往隔壁张家去了。
第二天,老傅跑了上村跑下村,终于找到一个要上县办事的人。约好后,决定过两个日子动身。
两个人搭伙借了艘小渔划子,第三天鸡叫出发。俩人轮换架桨,沿湖岸水道急驶,日头偏西后就赶到县城。找个地方把船靠好、上锁链,相约好回程日子后,才各办各事去。
老傅已有六七年冒来县城,有生疏感。枭雄争霸,街道有不少断垣残壁;市井萧条,老傅看得心里如凉水浇透。
别过正街,插进小巷,走捷路找到了孙家府第。这里还算庆幸,很少有兵燹痕迹。
孙家的屋,是两进三间门面房。面墙,和过去一样高,虽然砖缝长青苔,仍给人严实感觉。大门上的虎头门环锈迹斑驳,仍看得到过去了的威望。门两边有对厚重石鼓,雕琢的纹线几乎磨平,仍蕴涵着昔日的富态。这就是历经清末民初的孙立德家。
老傅捏着门环,轻力扣击大门,发出的声响低而沉闷。停了停,不见动静。他再次加力扣门环,有了“嘭嘭嘭”大音响,才听见内屋有回声传出来。
“哪位?来了,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脚步声响拢来,又听门栓抽动声,大门“吱”地裂开一条宽缝,缝中现出中年女人陌生面孔。
老傅迟疑一下,才试探问:“这是孙府立德先生的家吗?”
“是哈!您是……”口气爽朗,眼神疑虑,中年女人也不认得他。
“麻烦您通禀一声,说我是黄湖边上的傅家,前来拜访。”老傅这样说。
不待中年女人转身告禀,王氏孙夫人已从内屋出来了。正待问是谁,眼睛已看清门外的老傅,一楞后高喊起来,“哎呀——怎么是你!进来,快进来。”转身又对中年女人说:“这是祖母的娘家人,你喊叔。”
夫人见老傅手提礼物袋子,怪慎地说:“还带么子东西,你真是。”边说边叫中年妇人接过来后关大门。王氏孙夫人和老傅说着话一前一后往内屋走。
夫人说起立德,不免语带忧伤:“他中风快两年了,近来有日趋加重的趋势;医治效果又不好,可能会半身不遂。他受折磨我也麻烦。”转而说到这个家,她更加感叹,“国运不济,民堪重负,生意也一落千丈,只能靠吃老本过日子,世道造孽啊!”句句话让老傅心凉飕飕,看来请他办事要成泡影了。
夫人先进正房,立德斜躺病榻,细眯双眼。他听见夫人脚步声,忙问:“外面谁在敲门?”
“稀客来看你啦!奶奶娘屋人。”说着话,走到立德身边,稍稍用力扶,让立德坐起来。
老傅进门来了,先喊一声“表哥”后再说:“黄湖的傅弟看您来啦!”趁夫人从立德面前走开,他上前拉住老孙手,一个劲儿问起病情来。
立德虽然中风,行走不太方便,脑子还是蛮好使。老傅先父做铁锅生意时来往于县城,和立德的父亲因缘巧遇,有了来往。因其母姓傅,于是扯上了远房门婿关系,一直延续下来。
多年不见,相谈甚欢:谈完世事变迁,感叹沧海桑田。这真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直说到中年妇人来房请叔叔、老爷到中堂用餐时才告一段落。中年妇人还说,少爷已从行里回来,正在洗漱。
孙经富早知孙傅两家的关系,刚回家又听了母亲的叮嘱,简单洗漱后马上来里房。一进门,便亲热地喊了老傅一声“表叔”,紧接着又是一番礼节言语,足以令老傅心暖如春,感动不已。
客套话说完后,都起身到中堂用餐。老傅想扶立德走,立德不让。自己拿过身边的龙头拐杖,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来,步履艰难地出了房门。一边走还一边笑着说:“要多练走路,我不想这样倒下去。”其实,家里不来重要客人,他从不出房门,连方便、饮食都在房间里完成。
饭后回房再叙,又添了夫人、经富二人,房里显得热闹得多。一番话后,立德问老傅:“老弟,拉起花鼓戏班子后,只置行头时来过我家一次,有七八年了吧?今天来,肯定有事情。”
“哎——应该只有六到七年。”提到花鼓戏班子,老傅黯然泪下。他把组建、发展、壮大事先简略相告,当说到惨遭龙搅水,老傅已泣不成声。路途遥远,信息不通,传闻冒有过多关注。这次听到惨状,令立德一家人惊愕不已。
惊愕过后,老孙问:“重建花鼓戏班子是不是有难处?要不要我帮忙?”
“资产丢尽,主角俱亡,重建无望,已经解散了。请您帮忙倒是另外一件事。”老傅说,“死了的班主是我患难兄长,办花鼓戏班子几乎倾家荡产。他走了,丢下多病嫂子和待婚待嫁儿女,我不能不管。您是戏迷,和剧场、剧团老板都熟,本想请您打打交涉,把班主女儿香梅介绍到县剧团唱戏。谁知您病了,我既为您伤心,又为我的事凉心。”
老孙笑了,正要开口说话,被儿子插上嘴:“班主的女儿有才有艺,早听说了。想进花鼓剧团,我去说,保证问题不大。”
老孙接过儿子话说:“我只迷京剧,花鼓很少看,不过,人还认得几个。富儿倒是花鼓戏迷,老板、名角都熟悉,他去比我强!”
“这就更好,有劳表侄了。”老傅高兴起来,“几时有空,我好置办礼物。”
“我是他常客,他是我朋友,介绍名角给他,他应谢我才是,置么子礼。”经富说得高兴起来,手舞之足蹈之,“行里生意不好,每月只开初一、十五两次市,每次三天。行里有帮手,不要我多当心。月半行明天煞尾,后天可以去。”
“见面礼还是带点,礼多人不怪嘛。事办成了,请老板喝次酒,立下字据为凭。”老孙对儿子说完话,又对老傅说,“经富如果办不周全,我再请剧场老板去周旋,放心好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好了。
五天过后,孙经富给他傅叔带来了好消息。他说:“老板前年到黄湖地方探亲访友,因职业关系,特意看了“梅香花鼓剧团”的几场演出,对香梅印象颇深。现在香梅来投奔,真是‘哑巴过喜会(结婚)——好得冒法说’。老板要请叔吃饭,约我相陪哩。”听完这话,大家都喜不自胜。
经富领老傅和老板会面了。
老傅先讲戏班遭灭顶天灾而解散,其后又讲班主一家现状。为了不荒废香梅的技艺,也为班主家谋条生路,才向老板推荐香梅。一席话,说得老板也掉下了同情泪。当场拍板,立下了收留香梅的字据,具体细则,待她来后敲定。
老板曾见过老傅的老生戏、武生戏,觉得功底不错,尤其是社交手腕和组织能力很受他青睐。饭后,老板也邀他进团,帮着跑跑龙套救救场,主要职责是协助他跑社交。老傅表示先要和家人商量,答应下次来答复。
事情解决,其乐可知。到了相约回家的日子,老傅暂别孙立德,和搭伙人架起小渔划子回家。
半个月后,老傅带香梅上县花鼓剧团报到,老傅征得家人同意,也留在那里。
香梅暂时还不能正式亮相舞台,每出戏都需要和这里的老演员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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