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6——

磨合不那么容易，亮相也有一定难度。花鼓戏不比京戏，京戏名为官戏，早已正本清源；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唱做念打上俱形成格式化，容不得随意改动。而花鼓戏实名地方戏，各个地方、各个戏班在唱做念打上随意性比较大，反而成了习非成是。两两如想统一，需要一方迁就改变才是，这为磨合增加了一定难度。

香梅虽然冒有见过大世面，却懂得到么子山、唱么子歌的道理。她文化水平低，但悟性好，适应性强。“磨”两剧团不同之处，“合”别人约定俗成的东西，以己变来迁就别人。香梅指导思想明确了，和参演的县艺人融合得很快，一旦唱做念打统一，登台的条件就具备了。

十天过后，主要剧本排练完成，老板有了安排香梅上场的愿望。老傅担心她临阵怯场，跟老板商量：香梅演正戏之前，单独加场闹台戏，适应环境。

所谓“闹台戏”，就是打完闹台锣鼓（也称“打闹台”）后，安排一点时间唱出小折子戏，这叫闹台戏，目的催促戏客入场，也让入场的戏客安静下来。

征得香梅同意，决定加演闹台小折戏《十枝梅》。

香梅出演的这天，海报写上了“新来演员香梅首场演出”的字样。字比戏名和老演员名字小了许多，写的地方也在末尾；但是，象征意义大，说明香梅已成为县花鼓剧团一员。

香梅第一场演出安排得很隆重，老板似乎特意做了功夫。剧场戏客明显比往日增加，好多县级绅士名流到了场，连行走不便孙立德也被老板用黄包车请来观摩。经富也来了，他的身份是票友。

香梅早就上好了妆，只等闹台锣鼓结束后出场。老傅再次来到她身边，耳语鼓励：“不怯场，心要静，我会在后台压场。《十枝梅》是你的拿手戏，不受磨合影响，凸显自己风格，一定会成功。”香梅边听边微微点头。

傅叔的悄悄话增添香梅信心，她下决心打响头一炮，立足大舞台！

打完闹台锣鼓，音响短暂间歇。随着边鼓急促响过，“嘚儿咚咚、嘚儿哐軭……”的马锣堂鼓声中，香梅雀跃、碎步踏鼓点而出，身影婀娜多姿移动，令人目不暇接。行至台中，舞步随敲击乐声骤停而站定，一侧身、一亮相，扬右手、飘彩巾，更显纤纤细腰柔美。左手腕旋动、鹅毛折扇翻转，不知不觉中展开。此时彩巾飘落香肩，鹅扇欲遮笑靥；悠扬琴声响起时，香梅才轻启樱唇，微露贝齿，“一枝梅花香又香”如涓涓春水，从她的唇齿之间缓缓流出，滋润了戏客心田。

新颖的招式，独特的亮相，赢得台下掌声雷动。身姿之飘逸，莺啼之婉转，令戏迷为之倾倒，孙经富更是看得如痴如醉。演出取得成功。

几天之后，香梅的名字写到了海报中间。后来的后来，海报把她的名字写到了最前面一行：“今天主演：香梅”！

一年很快过去了，香梅凭过硬的技艺，成了剧团撼之不动的台柱子，老傅的武生戏亦受观众青睐。不过，老傅负责更重要的事——后勤工作和安全保障。老板从孙立德口中知道，老傅年少时习过武，对地方痞子和混混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吃水不忘挖井人”，老傅一有空，必去孙家看望立德。

有天中午去孙家看望立德，心情都很好，相谈也甚欢，谈来谈去又谈起了香梅。正德说：“老傅啊，有一事想和你商量，又不好开口。”

“您有事就说，只要帮得上忙，我在所不辞。”老傅说得爽快。

“是这样一件事。”老孙喜忧参半，不过心情还是很悦的，“近来发现，富儿对香梅似乎有点那方面的意思，我再三追问，他承认了。后来和你表嫂商量，谁知她正统思想严重，认为香梅再好也是个伶人，门不当户不对，娶了进来，好说不好听。这件事让我两头为难，你出出主意。”

老傅反过来问老孙：“您对这桩事的态度如何呢？”

“我冒得你嫂嫂封建。皇帝老儿已下台二十多年，封建思想也该结束了。再说，我这个家不是么子名门望族，先祖苦苦挣下来的一点银子，子孙败得只剩下这间破房和快倒闭的马行了。寒心啦！”老孙停了停又说，“香梅这孩子确实不错，我冒得理由不同意这桩亲事。”

“你既然同意，亲事就好说了，表嫂工作我去做。”老傅说得蛮有把握。

“我知道你做人有一套，说理嘴一张，是块能言善辩的材料，可惜择路有误啊！小时候学文不习武该多好，或许今天会成为大名鼎鼎的外交人才。”老孙说完，裂开嘴笑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只会打洞；表哥莫笑话我了。”老傅说完，也畅怀笑了起来，“表嫂心中之结，我会帮她解开。娶香梅为媳，一定要她心甘情愿。”

老孙点头说：“除了做表嫂的工作，香梅工作也要你做。富儿告诉我，他和香梅谈过联亲的事，她当面婉言谢绝，说自己身份低下，不配当孙家儿媳。唉——香梅高看了我们。其实，她父亲才算能人：组戏班，风生水起，治小家，井井有条，可惜老天容不得他。我一生吃先祖饭，却守不住祖业，惭愧至极！”

 “时也命也，不可强求。这或许是人在逆境中才无奈地信奉上苍吧。”老傅感叹地说，“我很赏识经富，为人本分，脑子灵光。当我在香梅面前谈起经富，她就流露出敬佩感。所以说，她的工作好做。”

“这样就好。其实，我留心香梅久矣，她不仅外貌姣好，能力特强，尤其是心好人品好，打心里喜欢她。”老孙说到这里，脸露喜悦之色，“我行走不便，脑壳也冒得以前好使。你能帮忙，我省心多了。”他叹了一口气再说，“现在倡导自由，大人就要放开手脚，让他们去爱去。富儿与梅子如果能鸾凤和鸣，我来人间就不留遗憾。”

“说得对，您的忙我一定帮到底。”老傅说，“面临外强入侵，内战又起，时局变幻，亲事谈妥了就完婚，早办早安心啦。”

“表弟说得对，富儿的亲事就全权委托你了。”老孙感激地说。

“好的，这个担我挑了！我和梅子天天在一起，有时间谈亲事；表嫂在院子里整理花草，这就找她去。”说完就起身，赶往前院去了。

老傅带香梅来孙家多次，王氏孙夫人早就熟悉她。再说，她也多次看过香梅的戏，冥冥之中，性与习有相近之感。经过老傅推心置腹地劝导，嫂夫人终于解疑释结，欣然同意了这桩姻眷。

回剧场再找香梅谈这桩亲事，她向傅叔说出了心里话。香梅说：自家和孙家有城乡之别、贫富之别，担心将来有始无终。真正敞开心扉而言，她对一表堂堂的孙经富早就情有独钟。当老傅找香梅深谈她的终身大事，诚心诚意想促成关雎之喜，香梅那有不同意之理。

香梅虽为伶人，传统的父亲对她“三从四德”教育颇深，晓得婚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哥嫂代爷娘”之说，否则的话，“父母国人皆贱之”。她要求征得母亲和哥哥的同意。

这话老傅早已考虑到。只要香梅同意，家里的工作由他去做。

老傅对孙氏夫妇和盘托出了香梅想法，老孙听了，极表赞誉，说她和其它优伶就是不同。孙夫人也感叹：“唱戏虽是风流事，优伶并非剧中人。”

他们开始商量去梅子家的事了。

老孙对老傅说：“从定亲到完婚之间有许多礼节，本应一步步履行，因两家隔得太远，最好一次性‘走’完，而礼品开销决不节省。”老傅点头表示赞赏。谈到亲家上门的事，老孙说：“理应我去，因病难行；你表嫂去吧，毕竟女流，害怕旁人闲言碎语。我想，还是表弟一肩双挑吧！不知贤弟肯不肯代劳？”

老傅有点尴尬，故笑而未答。他觉得婚姻事太大了，一人挑全担确有难处。

王氏孙夫人开口了：“老孙去不了，这是实际情况，你晓得；表弟读过私塾，应该知道‘女人德，陪不得客，女人能，敬不得神’，我去不合礼数。看来，这个担子你不挑不行了。”

无话可说的老傅只好说：“我带香梅和经富同去，这该可以吧？聘礼随身走，亲事定下来了，即时下聘。万一出现阻碍，我会说孙公子来走亲戚，这样兼顾两头，都是不尴尬。不过，这个‘万一’的可能性很小。”

孙正德见老傅答应了，忙替夫人解围：“你表嫂喜欢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说话冒有转弯啊，别上心。事情办成了，两个孩子会记恩你一世！”说完后，再对夫人说，“聘礼钱多凑一点，让香梅妈办事少犯愁。”

老傅在这里把事商量好了，回去再找剧团老板商量时间安排的事。

这回来往于两家，不比当年驾小划子那样快。人多礼品多，要搭来往于两县城的客船。去香梅家是上水，要整整两天；等船去了转来，如果那边县城不耽搁，少说也要四天。好在剧场老板既爱自己的梨园子弟，又要顾孙家朋友的面子，时间安排上交给老傅和剧务师傅去协商。

时间安排宽松，去来又很顺利，加上两家充分信任老傅，婚姻上的三十六礼、四十八节都缩减了，老傅这回当月老当得轻松。

时局不稳，现实容不得孙家讲排场。两家听从老傅建议：不请吹鼓手，少接社会名流，婚礼办得相当简约。

婚后，孙家的两位新人过起了举案齐眉的恩爱生活，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