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战战兢兢

“……案犯徐三行，劫舍杀人，出没豫章郡内，昭天下有能告杀人者，赏钱百银……”悬赏令上，这徐三行胡须满面，浓眉倒竖，额前刀疤纵深。孟三秋挤在人堆里，踮起脚来望着。

这是朝廷里发放的缉捕令，街头巷尾人多的地方容易看见。往日里，住在芜山上，哪里能见到缉捕令？就算是见到了，也不会去看上一眼。如今，再没有一个堂庭收留自己了，得想法子活下去。孟三秋犹疑着，要不要揭下这缉捕令？

若是揭下了，也难保不能寻到这徐三行，更何况自身武艺不精，能将这徐三行捉拿归案么？若是不揭下，怕再寻不到别的缉捕令了，也怕寻不到赚些银钱的机会。往日在芜山上，练功苦极，拿命忍着熬下去，但总能活下去；如今只一剑在身，一马在旁，没有什么本事，空有一点武艺在身，拿出命来，也不一定能凑活着过下去了。还有这豫章郡，在哪儿都不知……

孟三秋叹了口气，从人堆里挤出来，拎好马绳在街上毫无头绪地晃着。

正是季夏的时候，炎热一点也不减。一日里，粗布衣裳就不知湿透了多少回。面纱也是湿的，时时黏在脸上；行路几日，全身灰尘扑扑，汗珠也混在灰尘里。连马绳都是湿黏的。手臂上的伤口，没有机会清洗，粘在衣服上，揭下来也疼得一身汗；不如不揭。

街上行人少，多是马车。轧过去，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嘎吱”作响。孟三秋上了马，正瞧见马头前一辆马车颠簸着前行。马车不大，车后两面厚厚的草帘将车内盖得严实，一个姑娘不坐在车里，却坐在马车后头伸出的短短木架上，腿也轻轻地都蜷在木架上头。马车摇摇晃晃着，车后面更是晃的厉害；姑娘也跟着马车摇晃，却是怡然自得的样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生的十分纯粹灵动，看着她，让人生出一种沉静的欢喜来。

姑娘做着手里的活儿：用木杵在一只深深的匣子里轻轻捣着。孟三秋在马车后头，便按着马车的调子缓缓地骑行，姑娘这样坐，恰好与孟三秋面对着。孟三秋看着前路，姑娘也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姑娘紧靠着马车后，稍稍有一些阴凉，但为何不直接坐在马车里呢？孟三秋一边想着，汗水在额前滴落，眼前几乎快要模糊起来。

“喂！”姑娘喊她一声，将孟三秋吓了一跳。姑娘将一只水囊抛给她。孟三秋下意识一把接住了，那姑娘一笑，好像猜到她能接住一样。孟三秋有些疑惑，看了一眼水囊，指了指自己：“给我？”

“嗯。”姑娘点点头，眼神里都是笃定的意味：不是给你的，干什么抛给你呢！孟三秋感激地笑了笑，抱一抱拳：“多谢！”擦了擦眼前的汗，只见擦下来的不仅是汗，还有蒙在脸上的尘土泥沙。心里不禁愧疚起来：自己的模样十分难堪，面对着姑娘有些失礼了。伸手去揭面纱，又是一愣：若是将脸颊上的伤疤露出，难免吓着姑娘。于是只掀开一角喝起水来。

“喝水都不愿意揭开面纱呀？”姑娘撑着脸看着她，好像有几分责怪的意味。孟三秋脸一红：“不是……”姑娘又笑起来：“我跟你说笑话呢！大侠是不是都蒙着面纱？”姑娘在脸上比着手势。孟三秋一愣，笑着摇摇头。姑娘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又问她：“话说，你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去豫章郡么？孟三秋犹疑着：“我……”姑娘见她有些犹豫，便先说道：“爷爷要带我去豫章郡内。”说着，几分自豪和快乐直接显现在脸上，一点也不藏起来。孟三秋一惊：“真的？”“嗯。”姑娘依旧是笃定的回答，又朝着车前大喊着：“爷爷——”

大约是前面骑马的老伯，回应她：“诶——”“我们是去哪儿呀？豫章郡么？”“是去豫章郡！”她的爷爷回复她。孟三秋感激地笑了：“我也是去豫章郡。不过……”想了想，这才说：“我可以跟在你们后头么？我……不熟悉路程。”姑娘有点惊讶，估计想着，原来还有不熟悉路的大侠呢！但点点头答应了。

水十分冰凉，孟三秋将水囊擦干净了，就轻轻抛还回去，认真行起路来。想着，芳草也该十分疲倦了，不知何时才可饮马。芳草，孟三秋的马儿名，跟随她有四五载春秋了。疾驰如雷电，日行千里，是一等的好马。

路行渐远，缓缓饶进山谷之中。街道慢慢远了，行人几乎不见。前后有不少马车前行着，大约是行商的车马，都往豫章郡城内赶去。热意消散了些，蚊蝇虫类却多得叫人烦躁不安起来。

孟三秋将箬笠摘下，在面前扇起风来。抬头望去，却望见远处侧山顶之上，黑压压一片。孟三秋心中一惊。为何山顶之上全是人呢？不由得紧张起来：莫不是中了什么圈套埋伏！

等不及思索了，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箭射到前面一辆马车上，车内人惊叫着，马车也停了下来。“驾！”孟三秋改了路程，加速前行过去，查看中箭马车的情形。季夏即将结束，秋日就要来临。槐江派有在夏末举行“狩猎”的传统，于城外山顶之上，射杀山下平民百姓，比较射杀人数，一决高下。这是槐江派内的“游戏”，帮派之外，鲜有人知晓。

孟三秋也不知晓，豫章城外，正是槐江后人的狩猎场。

箭射在马车顶上，没有伤到人。“噌！”孟三秋将箭拔了下来，一边看着，一边望向山顶之处。谁能知晓，下一支箭什么时候射来，又射向何处！孟三秋心跳如鼓。

中箭的马车停了下来，行路狭窄，后面的马车也不得不停下。路上人议论纷纷，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槐江之人射下的这第一支箭，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孟三秋将箭翻转着查看，忽地望见箭羽前雕刻的奇异的浪花标识来。

心中大震！孟三秋调转了马头，一边奔跑起来，一边喊着：“快速前行！快速前行！”又是槐江之人！孟三秋揣测着，难道这行路之人中有其他帮派中人么？槐江派在此设伏，目的是什么？目标又是谁？难道是自己？孟三秋不敢多想，一路疾驰着大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是原来车后坐着的姑娘，焦急地询问着她。“进去！进到车中去！”孟三秋大喊。话音未落，利箭如雨一般倾泻下来！

利剑出鞘！刹那间，白刃如飞花一般散开，极速闪烁着，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来。空中尽是刀剑互击之声，清脆震耳，响声不绝。

“噌！”剑收了。这次是真正的“满庭芳”了，半里以内，地上落满了箭，横七竖八地插在草地里，没有一支箭伤中人。孟三秋气喘吁吁，颤抖不已，右手臂上的伤口挣裂了，鲜血将衣袖染红一片。

坐在马车后面的姑娘，吓呆了一般，一动不动。“快速前行！”孟三秋喊着，路上的车马又加速前行起来。忽地，又是“嗖——”的一声。

一把捉住！孟三秋一把捉住这只箭。若是再晚一点，这箭将刺穿姑娘的身体。孟三秋右手被刺破了，鲜血沿着紧握的手指间滴下来。一阵剧痛沿着掌心传来，孟三秋手臂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将箭扔了，忍着剧痛，左手策骑马来，一边喊着：“快速前行……”

渐渐地又觉着眼前昏暗起来，再也无法支撑地倒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