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咣！咣！”

冷风撞击着，窗户阵阵响动。往外望去，树枝上没剩下多少叶子了，光秃秃的。枝丫被风吹动，不断地颤抖，想要停下来；而这深冬里的风却不会停下。树干用尽了力气，努力将这柔弱的枝丫拉扯住。

她凝神地看着窗外。

窗户反射着冬日里有些灰淡的日光，洒落在她头顶银白的发丝间。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常年里浸在冷水中的手，已经布满了皱纹，有些疲软而粗糙。她的手中，是一双棉鞋，织好了大半了；要快快织好，好让儿子在又离开前捎上：工作的时候，穿上棉鞋，不会冻坏了脚。脚是离心脏最远的地方，也更容易冷；这才要格外注意保暖……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呢？

母亲正想着，只听见“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来了，来了！”她丢下了手中的织物，趿拉着鞋跑了过去。

“回来啦？”

门开了，是个胖乎乎的孩子。母亲愣住了，这虽说确实是她的儿子，可是……她的儿子，怎么变回了多年前的小孩子？她的儿子……不是都工作了么？

“热死我了。妈，还有冰棍儿吗？”儿子奶声奶气地，一边问她，一边又自顾自地走到冰箱边去。母亲好像顺手似的，关上了门，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她走到饭桌旁：“下面柜子里，第二格就是的。少吃些冰棍儿，对身体不好。吃完了把这些开水喝了。”

“知道啦，妈。”儿子笑着蹦到母亲面前，迫不及待地将冰棍儿的包装撕开来。“妈，你先尝一口。”儿子把冰棍儿伸到母亲的嘴边。“我不吃。我不爱吃，你自己吃吧。”母亲有些嗔怪地说着，轻轻地笑着，一边将水壶放下去；试了试杯中的水温，这才放下心来。

“好，那我自己吃啦！”声音含含糊糊的，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冰棍儿含在了嘴里。

儿子走到客厅里去，一屁股坐在沙发的凉席上。不知何时，凉席竟然已经铺好了，电扇就放在电视旁的椅子上。儿子一伸胳膊把电扇打开了，电扇嗡嗡地叫起来。“热死我了……哎哟，真凉快呀！”儿子叫喊着，不禁把母亲逗笑了。“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她走过去，摸了一把儿子的背部：“汗透了，等汗干了才能吹电扇。”说着，母亲走过去，有几分忧虑地将电扇又关掉了，正瞧见沙发头边凌乱地插着几把扇子：就拿了一把给儿子。

儿子嘴巴翘得高高的，不高兴直接挂在了脸上。他在嘟囔着什么，但坐在沙发上并没有离开。“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母亲盈盈地笑着，望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冰的，我要吃冰的。午饭就吃冰棍儿，行吗？”儿子对着母亲嬉皮笑脸。“瞎说……冰棍儿怎么当饭吃？”“冰棍儿怎么就不能当饭吃……”儿子向母亲耍着无赖。母亲又笑了：“行了，你玩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啊。”说着，母亲眼神还留在儿子身上，熟练地将围裙顺了过来，扎在身上：不知何时，身上竟然也换成了夏天的衣裳。

这是怎么回事儿？母亲心中疑惑不已。难道时光倒流了吗？为什么儿子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呢？她很想去瞧瞧镜子，看看她是不是也变成了多年前的模样。可是她却发现，她的心，好似没有回到以前的时候：那时候她有使不完的劲儿，对生活有用不完的精力，现在不一样了……再说了，眼前最急的，是给“儿子”做午饭吃，又跑到镜子前去，岂不是让儿子饿肚子了？

母亲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厨房里去。这时，奇怪的事儿又发生了：她明明记着，她是走到厨房里去的呀？怎么一瞬间，又到了客厅里来了？

母亲又一次迷糊起来：奇怪，太奇怪了。她环顾四周，“儿子”也不见了。“儿子，你在哪儿呢？”母亲急得惊呼起来，“你在房间里吗？”母亲将房间的门打开了，房间里也不见儿子的踪影。“你跑到哪儿去啦？”母亲四处找寻着，奈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母亲有些六神无主，在家里四处张望着，慢慢发现：不仅是儿子不见了，电扇，凉席也纷纷不见了。沙发上变成了秋日的装扮。

母亲缓缓地想着，儿子忽地变小了，又从外面回到家里来；没准儿，儿子还会回来，又从外面走进家里来呢。

    于是，她又做起了最常做的：等待着儿子回来。

母亲走回沙发中去，想找些活儿干，来打发打发时间。这时候她又发现，织了大半的棉鞋，也不见了。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了：连他的“儿子”都不见了呢！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母亲无聊地搓搓手，想着儿子回来了，还要给他准备些什么才好。正想着，门外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

母亲跑过去看：嗨，果然，还是她的儿子。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那个胖小子了，是她的少年时期的儿子。

她一摸起儿子的胳膊，才发现儿子浑身都打湿了。母亲心中一惊：“啊？外面下雨了？”儿子有些没好气地说着：“当然了，你没注意到吗？雨下的那么大，身上全打湿了！”母亲听着，心中内疚极了。没想到下雨了，她怎么没注意到呢……

母亲帮儿子歇下了书包，拿着热水壶跑到厕所里去，兑起热水来。“来，泡个脚，再把衣服都换了，浑身都热乎了。”母亲喊着儿子。

儿子去找他的手机，已经被手机深深地吸引了。他的眼神，紧紧地盯住屏幕，甚至都没看向母亲。母亲配好了洗脚水，取了毛巾，又拿来干净衣裳，拉着儿子的手到厕所里去。她帮儿子脱下了鞋袜，把他的脚放在热水里去。

“舒服吗？”母亲笑着问他。“舒服。”儿子也笑了，双脚轻轻地搓动起来，“好热乎。”他的目光还是盯着手机，一动不动。母亲看着他，忍不住劝道：“白天里太辛苦了，早点睡吧；不做作业了，也不看电子产品了……”

不知怎的，只这一瞬间，母亲便将儿子上高中时候的生活悉数都记起来了一般：是哪儿来的魔力？

“又来……你少管我！”听了这些话，儿子有些不耐烦，“你知道我白天有多累吗？我现在就是需要手机，我就是要玩会儿！”他将母亲的手推开。

母亲有点受伤，默默地走到客厅里去。忽地想起来，还没给儿子铺床呢！

母亲一瞬间便将思绪抛之脑后，去整理被褥去了。

走到房间里去，儿子的床上还是以往的那个被单：橘色的大方格子，格子里是一片银杏叶。母亲不自觉地笑了，轻轻地抚摸着被褥，拍得更蓬松些，将四个角也抻地更直一些。她想着，还得灌一个热水袋才好，这样夜深了儿子的脚也不会冷。

她走出房间，想到餐桌旁去。忽的，奇怪的事儿再次发生了：走出房间，不应该是到了客厅里吗？为什么一下子又到了厕所里？

奇怪，太奇怪了。虽说这奇怪的事儿才刚刚发生过一次。她感到，这样奇怪的事儿一直在发生着。她四处看着，儿子又不见了！她不再大声呼喊，而是陷入了一片落寞之中。唉，刚才为什么要去整理被褥来着？如果那个时候好好陪着儿子，儿子也不会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

母亲跌坐在厕所的小板凳上，几乎懊悔地要流下泪来。

接下来又是哪一个“儿子”呢？还要等多久呢？

母亲想着，儿子还是会来的，只不过需要多等一会儿罢了。母亲的心中仿佛又有了一丝希望，缓缓地站起身来，向厕所外面走去。

客厅的窗外，冷风阵阵，不断地击打着玻璃。母亲低下头来，忽地看见自己的手中，正拿着一双织好了大半的棉鞋：都勾错了好几针了。

回来了，她回来了。她静静地想着，原来，那一切不过是她的思索呀！

忽的，她又听见叩门声：“咚咚咚！”接着，是她的儿子的喊声：“妈，我回来了！”母亲丢下了手中的织物，跑向门边。这一切，她还觉得不够真实。她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门开了，他的儿子正站在门口。这次是她的儿子了，真正的儿子：正在工作的儿子。他提着大包小包，笑着看着她：“妈，让你久等了！”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傻瓜，什么久不久的，妈不等你，谁等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