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烈骄激”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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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这个人对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也许不仅在于他出众的军事才能,更在于他那出人意料的个性。
左宗棠对曾国藩的这通嬉笑怒骂,符合他一贯作风。他平生为人,从来都是不平则鸣,有屁即放,从不藏着掖着,虚与委蛇。说话做事,不过多考虑后果,不过多考虑别人的反应。他不光这样痛骂曾国藩,后来也同样这样痛骂过好友郭嵩焘等人。
这种性格当然容易得罪人。胡林翼说他:“刚烈而近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从多以此尤之。”也就是说,他经常当面批评别人,一点也不客气,人多因此怨恨他。对于这一点,左宗棠当然也十分清楚。他自己说:“兄平生性刚才拙,与世多忤。然不强人就我,亦不枉己徇人,视一切毁誉、爱憎如聋瞽之不闻不睹,毕竟与我亦毫无增损也。”也就是说,他绝不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别人的一切毁誉,他皆置之度外。
这种态度,有天生的性格因素,也有着左宗棠自己的价值取向在内。对于晚清万马齐喑、死气沉沉的氛围,晚清官场软熟暖味、含混和气的作风,左宗棠痛恨不已,有意以自己的圭角,去刺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如左宗棠自己所说:
“弟平生待人,总是侃直,见友朋有过,即面纠之……此即亲家所谓太露圭角者也。现今风气,外愈谦而内愈伪,弟所深恨。此等圭角,何可不露?”
左宗棠对自己的这种处世方式是十分看重的。他甚至认为,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此。领军之后,他曾有过这样一番自我评价:
涤公谓我勤劳异常,谓我有谋,形之奏牍,其实亦皮相之论。相处最久,相契最深,如老弟(郭崑焘)与润公(胡林翼),尚未能知我,何况其他?此不足怪。所患异时形诸记载,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身前自谥曰“忠介先生”,可乎?
也就是说,曾国藩等人认为他的优点是勤劳多谋,才华出众。左宗棠认为这是皮相之见。他认相处更久、相知更深的郭嵩焘、胡林翼等人,其实也并不真正了解他。左宗棠夫子自道,他最大的特点和长度是“忠介”。
忠者,忠于国家,至死不渝。介者,耿直、坚定,一生固守真我,不因外界环境而稍稍折损自己的锋芒。左宗棠这样说,也真的这样做到了。他坚信,自己的刚直忠介,既可以质(质问)诸天地鬼神而不屈,也可以施诸朋友同事而不违。他的风格一开始可能很难被人接受,但时间长了,大家必然会理解他、原谅他,而当大家接受了他的行事风格之后,那些复杂的事就变得简单了,没有了那么多虚伪做作的环节,交往效率和办事效率反而大大提高。这就是他的“以直胜曲”论,与曾国藩的“以拙胜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好朋友胡林翼为人灵活,善于交往,长于运用权术,他却说:“润之喜任术,善牢宠,吾向谓其不及我者以此。”
这种性格无疑有着极富魅力的一面,特别是在晚清官场,实在太需要上天刮起的这股清劲之风,一扫百年的颓风秽气。
但是,凡事过犹不及。任何一个优点前进一步,就立刻成为缺点。左宗棠的优点在于他的清澈单纯,而缺点也在于他的清澈单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自我中心”“高已卑人”的强大本能。这种本能,既能促人争强好胜、建功立业,也能使人自矜自大,甚至嫉贤妒能。因此,对于这种本能,必须如驯服烈马一样,施以一番陶治磨炼之功,得其益而去其害,最终才能成为大贤大能。而左宗棠为人,善于察人,不善自察。和曾国藩比起来,他的自省功夫无疑相差太远,对于心中的自矜自大,他缺乏克化之功。因此,他的“直”,他的清澈,也就把内心深处的“忮求之意”(嫉害贪求)直接呈现出来。他一生的两大爱好,好听过头的恭维和爱酷评他人,都根源于此。他一生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任何一句恭维,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挑别人毛病的机会。特别是遇到那些才力与自己相当之人,左宗棠就本能地变成一个好斗的公鸡,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攻击倾向,开口就骂,专揭其短,无所不至。这在他后来与李鸿章、郭嵩焘的关系中表现尤为明显。
从大公角度,曾国藩抽身退步,确实有损湘军的战斗力。对曾国藩委军归家之举,刻刻以天下为念的左宗棠确实极为不满。左宗棠在给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的信中说:
昨接涤公二十五日醴陵来函,知已戴星旋里。此事似于义不合,盖军事重大,不比寻常宦游,可以自主……已详作一函,力陈其不可。
【与世多忤】:与世道多有违逆,多与世人发生抵触。
【强人就我】:强迫别人,顺从我。
【枉己徇人】:委屈自己,顺从别人。
【聋瞽】:聋盲,或指欺骗、蒙蔽。
【圭角】:建筑专业术语,圭角即底角,圭的锋芒有棱角,比喻人的言行奇特刻薄,或突出的特点。
【其实亦皮相之论】:皮相之论,只从表面上看,没有说到点子上的看法。
【“润之喜任术,善牢宠,吾向谓其不及我者以此。”】:任术,居官任职之道,使用权谋,运用策略。牢宠,约束、限制别人。
【忮求之意】:嫉害贪求之心。忮,嫉妒;
【戴星旋里】:顶着星星,返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