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代风华——诗与血与火的洗

第二十二章    未名湖畔

                                      (1)

这是一九六三年盛夏在‘北京大学’校园里，一抹夕阳给层楼、树木、湖水、大地，不分远近的洒下来匀称的霞辉。放暑假了，大部分同学已经离校，只有为数不多的同学想在学校里渡暑，继续留在学校里。

夊阳霞影之中，霞辉映照着一位穿着一身素衣素裙的姑娘，孤独地向着湖畔走去。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书本上压着一封已经开启的信。只见她边走边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钟兆平表妹李静敏。待走到湖边之后，她选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同时又用力将信在书本上铺好，接着又用心从头看起这封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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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敏：

 这一段苦坏你了。我心里一直很歉疚。

 我知道，自从我遭受坎坷以来，最为我操心的人就是你。可是由于我心境一直很郁闷，也就谈不上以文字来自娱。我现在提起笔来给你写信了，依然找不到办法让我自已快乐。

所以，尽管我心底久久涌动着对你深沉的爱，也有着许多事情想对你说，可是此时若想让我从心中跳跃出欢乐的字句，实在太难了。正因为这一点，我知道我会让你继续受苦。

 记得读‘红楼梦’时书上有这么四个字：“身微运蹇”。我不是‘红学’专家，不知道当初作者为什么这么写。但就我当前的心境和命运而言，真是找不出比这四个字更恰当的词汇来形容。我的命运和境遇实在是太苦了。当然我也知道，作为恋人，我给你的应当是甜蜜，而不应当是苦恼。但我由不住自己了。

 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你来信中写出了“思远而蹙眉兮，九肠欲裂”的句子，这完全是因为我的罪孽深重造成的。但我们两个也真是一对情种呵，读了你写来的句子，我心中立即跳出了“怀闺而落泪兮，倩谁收托”的对应句。你能接受我和你一样泡在苦海中的一颗心吗？

 罢了，这些话还是不写吧。我在写着这些字句的时候，我的心脏在撕裂，我的双手在顫抖。我几乎要匍倒下去了。

 你来信中说，愿我‘保重身体’，这个我记下了。你还说，愿我‘刻苦攻读’，这点我更不敢忘记。现在对我来讲，除了读书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去做的事情，书属于我，我属于书。

 只是我这一辈子，恐怕难以配得上你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名士兵，而命运又如此不济。空怀着一番大志，徒让人笑痴而己。即使梦中还有春光明媚，也是‘良辰美景虚设’矣。

 我却记你告诉过我，你们系里有一位在读的复转军人同学，看来这是我此生的唯一希望了。如果我退役以后能够去上大学，也算不幸之中之有幸了，别的还敢再有所奢求吗？

 什么‘要端正入伍态度’呀，‘要献身革命事业’呀，这对我完全成了过去式。我并非‘入伍态度不端正’，也绝非‘缺少献身革命的愿望’，我是后娘不亲，亲娘不爱呀！我的退堂鼓不得不打定了，这就叫做‘求索难行路亦难’呀。好在日月如梭，四年的服役光阴总会过完的。但愿这一日早早的到来吧！

 至于我的其它方面，就不再赘言了吧。我们自会有梦里相会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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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平    一九六三年七月十四日于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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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敏看完钟兆平的信，心里难过极了，阴云布满了她的脸厐。上一次钟兆平来信时说她瘦了（当然是看到她的照片后讲的），可是她怎能不瘦呢？李清照的诗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那正是对她的写照呵！特别是今天又收到这样子一封信，会使她一夜又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怀闺而落泪兮，倩谁收托”，这是悲得不能再悲的倾诉了。她的耳朵里会被这句子填满的。她的泪水也会挥洒不尽的。

她擦拭了一下泪眼，并病态似的喘息了一阵子，方从梦境似的思考中抬起头来。她向远处望了望，想强打精神，并想驱走心中烦恼，但谈何容易。不得已，只好翻开她随手带来的那本书去看。可是心不在书上，岂可强迫而为之。半个小时之后，她竟然双手捧着书，昏昏入睡了。

一阵风突然吹来，李静敏似乎有所感觉但其实是在梦中抽动了一下身子，书本从手中掉了下去。而书中夹着的刚才那封信，由于书页的张开随风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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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燕是一个无论从外形上还是言谈举止上，都有着与李静敏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姑娘。她长得胖胖的，浑圆的脊背，胖嘟嘟的脸蛋，粗粗的双臂，还有着肥大的屁股。假如不是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胸前别着‘北京大学’的校徽，而走起路来又总爱时不时扶一下眼镜，无论是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大学生的。

这天吃过晚饭之后，她按照习惯去到李静敏宿舍来找李静敏。在进入暑假之后，她和李静敏有些形影不离，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如果有哪一天见不到李静敏，她就会如同丢了魂儿似的。李静敏俨然成了她精神的主宰。

但是关于在学校里渡暑假一事，却是王小燕拿的主意。在开始的时候，李静敏并没有同意，但毕竟是要好的同学，经不住一直讲，也就同意了。不过暑假开始之后，李静敏还真的感到很称心。两个人一起看书，一起谈心，一起散步，真是很恬静也很舒适。这是李静敏未完全想到的。但对于王小燕而言，其主要当然是为了避暑。比起回到河南老家去，她那丰盈的身躯，可以免受盛夏之苦了。

来到李静敏宿舍，只见门已经锁上。她断定李静敏到湖边去了。路上碰到了两个同学，稍作了一阵寒暄，尔后她接着向湖边走去。

通向湖畔的路，她是极熟悉而又熟悉的。即便是让她闭上眼睛，她也能够走得到。入校一年来，不管盛夏寒冬，还是早春晚秋，无论哪一天她都会和李静敏到湖畔走一圈。特别是每天清晨，她不会失约，她会和李静敏在一起于湖畔复习各自的功课。有时候复习完功课时间还早，她们则会伸开双臂用力呼吸新鲜空气，抑或做一番游戏，让笑声在湖面上飘荡。

当然，有时候她们也需要安宁。在这种时候，她们会将后背靠在一棵大树上，静静地向远处凝望。她们凝望宝塔，凝望石舫，凝望湖中的水草，甚至凝望蜻蜓。一点没有错，静则致远。在宁静的思考中，她们什么事情都会想得到。对无限遥远的未来也会有所思考。未名湖畔是美丽的，她们对未来的向往也是美丽的。

于是，在同学们的印象里，留下了这样一个又一个特写镜头：两个一胖一瘦的女同学，总是那么亲昵地靠在一起，是那么不协调，又是那么地协调。她们有时是在专心致志读书，有时是在朗诵诗句，有时是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有时则是在没头没脑地发呆。无声地笑，放声地笑，流泪地笑，痴痴地笑，在她们都会有。她们是谁也分不开谁也拆不散的好伙伴。

王小燕来到湖畔的时候，李静敏正在看着信。出于一种默契，也是为了不打搅李静敏，王小燕又向一边走去。待她转了一圈之后，估计着李静敏肯定将信已经看完，这才又朝着李静敏走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开李静敏的书页。王小燕清清楚楚看到从书页中信页被风吹跑了。她紧着跑了两步，拾起被吹散的信页，嘴中嘟囔着：“太不经心了，情书也能让风儿吹跑……”她随后发现李静敏睡着了，就不再作声，但一下又寂寞起来。

可是王小燕知道李静敏睡不了多久，故而没有走远，只是在李静敏身边徘徊起来。她望着李静敏清秀的面孔，也看出来恋爱中的姑娘比过去消瘦了，于是一连串的往事不知不觉地潜进了她的脑海。

                               2025-09-08 发布于新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