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一栋老式商品房的七楼房间窗口看下去，马路上车来车往，往返不息。小道上有许多人推着小三轮摆卖食品，有玻璃罐泡着的白萝卜和菠萝，还有紫色外皮的甘蔗，也有那遇到油汁就冒起阵阵白烟的烧烤与臭豆腐。一片喧哗吵闹的景象。李月然那不大的额头上，轻微地皱了一下，叹了口气。城市虽繁华可自己还没融入在其中，每天都在干着端盘子的活儿，由早忙到晚。客人多时会累到连腰都直不起来，家乡那段纯真烂漫的岁月好像已是久远年代的事情。还有阿爸阿妈已长达半年没见了。

“李月，到钟点了，走吧！”

紫桐对着发呆的李月然轻叫了声，不想惊吓这安静温柔的小女孩。紫桐老家和李月是隔壁县。当初要好的同事把李月然带来，并告诉紫桐一些李月然的基本情况后，紫桐马上在心里就喜欢上这个孝顺乖巧的女孩，也在心里说好要好生照顾她。

紫桐在李月然身上看到当初自己的影子。同样为了家，小小年纪出门打工。但紫桐运气与李月然相比可就差多了。紫桐想到那一年被妈妈安排到南方她闺中好友介绍的旅社做服务员，谁知到了A城，妈妈好友玉姨却把她带到自己所在的小饭馆里，软硬兼施地诱使紫桐做陪酒女郎。

一个在狭窄巷子里的不起眼小饭馆，面积不大的阁楼被人隔开成几个小包厢，亮着暧昧粉红色的灯下弥漫着熏臭的烟酒味。玉姨扯拉着几乎身子还是雏形的小紫桐，挤上狭小的阁楼楼梯，硬是将她推进墙角昏暗的包厢中。

“玉姨！我不想，我要下去！”

小紫桐慌张地护着大领子的连衣短裙，侧眼看见懒散坐在包厢沙发上，脸部横肉贱生，暗疮突起，肚大肥耳的男人。那男人一脸色相，淫笑而生的唾液几乎要从他那一排错乱分布的黄牙中溢流出来。

“玉姨！求您了！”

小紫桐哀求着，身体一个劲往门口挤。

“哪，紫桐你给我听着。你出门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钱么？你想洗盘子端菜？几时才能还清眼下你家里所欠下的？更何况你妈交待过，叫我好好培养你，让你能赚多多钱回家。”

“什么？我阿妈？”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顿时吓懵了小紫桐，愣愣地由着满脸堆着奉承笑容的玉姨推坐到那男人的怀里。小紫桐还在傻想着，心在听到事实的那一刹那，被一把无形的利剑给割得粉碎，撕心裂肺的痛致使她瞬间麻木了自己神经。男人淫笑地使劲在狭小细缝的眼皮中突出被包围着的眼球，狠狠盯视着怀里的青涩少女，拿酒往她嘴里倒，顺势捏了把尚未发育完整的小乳包。这一下小紫桐彻底醒了，惊恐地看着那丑陋恶心的嘴脸与那双沾满食物油渍的肥手。待那男人欲扑来时，小紫桐大喊一声。

“不！”

火速推开包厢门，冲出小饭馆，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就那样跑着，漫无目的地跑着，好怕玉姨她们追上，所以还在那一个劲地跑着。泪水在那粉红脸颊上留下两道淡浅不一的痕迹，脚因过度奔跑而酸痛无比。累了饿了，该怎么办呢？走在闹市街道上的小紫桐，眼神涣散迷茫，毫无聚焦点，也没有目的地，样子狼狈不堪。

紫桐抬头猛吸一口气，将飘向远方的思绪收了回来，看着这个带着少许忧郁的女孩。与自己一样背负着家庭所赋予的重担，小小年纪就要流浪他乡。

“好了！李月，我们上班去吧！”

文汇酒楼位于B城主干道边上。这个城市有许多工业区重镇，大多都是家庭式作坊，也有那么十几家算得上规模的。在这块地方，文汇酒楼可算得上档次，交通便捷，装修风格简洁又不失高雅。单看它大门入口处那两边假山瀑布，还有绿叶丛的安置配搭，就给人一种彷如走进绿茵遍地公园的感觉。然后是沿着楼梯两侧的小沟流水。潺潺的水流声，还有那楼梯脚处水池里的金鱼嬉戏，大厅与走廊角落处都摆放着不同品种的大叶植物，横梁与柱子的黑木桃色把金色的墙纸衬托得特别耀眼华丽。

就在这文汇酒楼，当李月然被老乡带到这里时，被视为同病相怜的紫桐帮助着，介绍进来，从洗碗工开始做起。

晚饭时间，大厅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一片热闹非常的景象。一个星期前，李月然才从洗碗间调到大厅，这会正匆忙地穿梭在各个餐桌之间，写着菜谱捧着热菜，好在自己反应能力还算敏捷，最为繁忙时段也能应付自如。

靠近大厅中央喷水池的餐桌上，坐着五个打扮时尚个性的小伙子，嘻哈谈笑间洋溢着阳光的活力。只听五人之中稍胖一点的男孩苦恼说着。

“晨东，你别老是一副别人欠你二百两不还的样子好不好？难得大伙聚在一起吃个饭，怎么这样扫兴！”

“李衡你别说他了，他不是还在修复当中嘛！”

五人之中与陆晨东走得最近的晓松看不过去出了声。稍胖的李衡也没什么动机，他也只想这个同行兄弟能在那次伤得死去活来的爱情中快点恢复元气。晓松与李衡顶嘴时，陆晨东一直耷拉着脑袋，沉默地吸着烟，然后从那均匀细致、轮廓清晰的嘴唇中呼出一圈圈美丽而迷蒙的白色烟圈。身旁的吵杂喧闹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思绪，所以就连好兄弟们为自己争辩也无动于衷了。

“几位老板需要点些什么菜呢？”

优柔清心的声音响起，一双纤细修长的柔荑缓缓地端起茶壶在陆晨东的茶杯里倒下热气腾腾的茶水。时间仿佛在这刹那凝固着，这个桌上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就连嘴巴也忘了合上。陆晨东跃身而起，双手抓紧李月然肩膀先由惊讶转为激动，再由激动转为茫然。

“先生，先生！您别这样！”李月然羞红了脸，惊慌失措地挣扎着。

“冷霞？是你吗？冷霞？不！你不是，你不是她。”

陆晨东沮丧地放下抓紧李月然肩头的手，失魂地坐下，俊秀的双眼飘出心碎的光。李月然因受惊与羞涩而心跳加速，响如击鼓，得以脱身的她慌忙走开。陆晨东还在自己思绪里转着圈，身旁好友个个投来关心怜惜的眼神，可谁也没敢出声，大家都知道此刻解决眼前问题最佳的办法，就是保持缄默。一顿饭就在这悄无声息中给将就掉了。

晓松是朋友当中最为清楚陆晨东故事的人。刚才陆晨东抓紧肩头的女孩与冷霞真有几分相似，可认真一看，气质还是有所区别的。冷霞阳光，而这女孩却有着少许忧郁。

陆晨东生在一个靠近小海支流的村子里，在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父母均是务农人家，一年也只有靠那几十亩田和家里一头大母猪来维持生计。陆晨东上完初中后便毅然辍学，其目的有三：一是不想再增加俩老负担，二是凭自己能力来供小妹上学，三是他谁也没告诉，那就是他暗地里发誓要好好照顾的小霞，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可当陆晨东吃苦耐劳学师三年，然后凭借自己努力变成美发行业大师，资助小妹和小霞读至高中、大学，就在陆晨东为冷霞即将迈入大学校园而雀跃不已时，校方传来一个致命的噩耗，冷霞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回去校园宿舍的小巷中，被人殴打强奸，被发现急忙送往医院抢救的途中身亡。凶手至今未抓捕归案。

半年时间了，如果不是为了年老的父母还有正在努力学习的小妹，陆晨东可能早随冷霞而去了。为了生计陆晨东白天带着和善甜美笑容的假面具，当夜晚一回宿舍，便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晨东，晨东？”晓松轻轻摇晃着他。

“我们该走了，你还想吃吗？”

见陆晨东还是继续发着呆，晓松苦摇着头把帐结了，拖拉着陆晨东，一行人走出文汇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