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凌晓说：“我，曾是个妓女。”

凌晓说这句话时，脸也不红，气也不粗，淡定得很，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也许她就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丰星宁愿这么想，也不愿想凌晓曾经真的当过妓女。丰星不是突然就要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凌晓，而是会心疼，一种为眼前这样美好的女孩竟然曾经是个妓女而感到心疼。

一片落叶割过凌晓的睫毛，在她眯着眼以及落叶飘落到地又随即旋转起舞的瞬间，丰星仿佛听到凌晓那来自内心的哭泣声，丰星好像体会到那种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述的痛苦，也不用脸孔纠结着的五官，不用肢体浮夸的摆动，她表象的一切好似都静止着，除了眼睛在眨，呼吸均匀此起彼伏，剩下的只有风在吹，依稀有落叶在飘，不时有疾驰而过的车响，远处传来的隐约有人的说话声，但丰星凭着自己的直觉，就是感应到了。

凌晓说：“我曾经做过妓女，我有一个很老掉牙的故事，比如父母生病了，家里没钱医治了，欠债累累了，没钱读书了，于是我便被人带到这座秀丽温婉的城，在一条人流混杂街头店门热闹拥挤的路的最尽头的最僻静处，在一间亮着粉红色灯光的狭窄房子里，准备开始做妓女，我很幸运，因为我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墨野，一个长得跟你有点像的男人，墨野第一眼看到我就说‘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我说‘我知道！’墨野带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带我来到花城，墨野给了我一笔钱，那一笔钱足够解决当时我家人的医药费，墨野说‘即使再穷途末路，你也不该准备做妓女，你要知道，你没有做妓女的资本。’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资本？’墨野回答‘从你的眼睛看出来的，因为眼睛是每个人心灵的窗户，我是从你这扇窗户中看到，即使你真做了妓女，也不会是一个合格标准的妓女。’墨野的话，句句抓心，到位得很，他说得没错，即使我真做了妓女，也不会合格！”

凌晓半场休息了自己老奶奶式的讲故事，抬眼去看丰星，丰星扭身侧头看向他们背后已经离得远远的花城，然后丰星把头转了回来，语气相当真诚与温和地说：“累吗？我帮你背着吉他，你好更轻松点讲。”

凌晓想了想，就把吉他递给丰星，然后两人并肩又开始走着。

凌晓说：“在花城里，我站在墨野面前，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跟墨野说‘我想把自己给你，但不是以妓女的身份。’墨野没有冲动地把我拥入他的怀中，没有把我扔到床上去，而是默不作声找来我的衣服，然后，一件件地帮我穿上，并且是指尖绝不触及我的皮肤，眼睛绝不对我身体行注目礼，最后，他朝我露出大哥哥似的微笑，他说‘乖，去睡吧！’然后墨野径直把我推出他的房间，并随之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一连十天，我每天都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站在墨野的面前，又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而墨野还是照旧帮我一件件地穿上。终于在第十天，我再也无法忍住十天来强忍在内心的羞怒，我问墨野‘墨野，你是个男人吗？’墨野先是对我的问题感到诧异，然后他笑答‘恩，如假包换。’我再问‘不是同志？’他坚定不移的眼神已经判决了接下出口的话的真实度，墨野答‘当然不是。’我继续追问‘我长得丑吗？你没有喜欢我？’墨野想了想‘你很漂亮和可爱，你很青春，我喜欢！’我脸红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又不放我走？’墨野说‘我现在要是要了你，你就会认为自己真当了妓女，我现在要是放走了你，你可能还会回头去做妓女。’我无力再追问，只是说‘墨野，你好霸道！’墨野笑了，笑容非常阳光非常正能量，然后又是把我轻轻推出他的房门。”

听得入迷的丰星，好一会儿才知道凌晓已经停顿下来，他带着有些腼腆的表情问凌晓：“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凌晓说：“有一天，墨野变戏法似的朝我递来一把吉他，他说‘凌晓，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弹吉他，我已经给你报了班，等你练熟之后，就可以到花城上班。’对于墨野的这个举动，我感到惊喜又感到疑惑，我问墨野‘上班？上什么班？’墨野说‘卖唱，但之前你选择的是卖身体，而你学会它以后，你就可以选择卖技艺，同样是卖，但前者只会使你堕落而后者可以令你升华。’我还是懵懂‘我从没碰过任何乐器，我对它们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肯定学不会它。’墨野说‘会的，你会学会它，妓女在左歌手在右，凌晓，你是个好女孩，你一定知道如何选择。’”

丰星的手，感知着背在他肩头的吉他背带，他喃喃念着，像似对自己说又像是在问凌晓：“你就是这样学会了吉他。”

凌晓回答：“是的。”

丰星问：“那唱歌呢，也是在当时一起学的？”

凌晓说：“不是，唱歌是我本来就比较擅长的，就因为我爱唱歌，开心时爱哼哼几句，烦恼时会高歌一首，在那间粉红色灯光的房子里，墨野就是因为我的歌声而注意到了我。”

丰星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见到凌晓好像没有想再说下去的样子，丰星跟着她穿过一条斑马线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凌晓，墨野会去那样的地方，而且还付了一大笔钱帮助了你，怎么就能忍住自己不和你在一起呢，难道他是真心爱上你了？”

“我前头也天真的以为墨野是爱上了我。”凌晓轻叹一口气，双手举起整了整自己头上的鸭舌帽，然后朝着丰星吐了个舌头做了个鬼脸。“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当我按照他的安排学会吉他，跟着顺利进入花城做个驻唱，而且受到热烈响应时，那个家伙失踪了，从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丰星的耳边传来凌晓淡淡浅忧的歌声。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