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瓜

张伟

每年秋冬时节，我经常碰见骑三轮车的商贩，走街串巷卖烤地瓜。三轮车上载一铁桶制作的火炉，里面糊着厚厚的泥巴。炉内的炭火烧得很旺，红红的。商贩一边烤着地瓜一边叫卖。那炉子上面排着半圈烤好的地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直接刺激人们的鼻粘膜，引得口水不停地向肚里咽。许多人经不住诱惑，来到三轮车旁买上一块地瓜尝一尝。当然，也有人是吃饭时间没有吃饭，感觉饿了，吃一块地瓜对付一下咕咕叫的胃。我不喜欢吃地瓜，即使是又香又甜的烤地瓜，也是如此。但是，我对地瓜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地瓜与我的童年紧紧联系在一起。每当看到地瓜，我就会想起那一幕幕的往事。

我小时候，正值改革开放之初。记得家里刚分了自留地不久，春天一到，就忙着种地瓜。在田里种地瓜之前，先在自家院子里建一小型温室育苗。等到地瓜长出秧苗，生了根，时节也到了，就可以到大田里插秧。家里人手不够，农时又不能耽误，我虽然是个小孩子，也得帮着大人干活。春天基本上没有雨，田里又没有灌溉系统，插秧时，就需要人工挑水浇灌。这就需要用扁担挑水。扁担上铁链的长短、桶的大小，都是按大人的身高设计制作的，我个子矮，扁担挑在肩上，两个桶离不了地，挂桶的铁链太长了。这也难不倒我。我把铁链在扁担上绕一圈，一头顺时针绕，另一头逆时针绕，再挂个两个桶，就可以担起来了。如果两头不是相反方向绕，而是同方向绕，担起来的扁担就会在肩膀上转动，不稳定。我担着两个空桶，颤颤微微来到井边。井很深，父亲不让我靠近，怕我不小心掉下去，有危险。他用桶把水从井中提上来，再把水倒在我的桶中。我本来想让父亲给我倒两个大半桶，父亲说，你挑不动。结果，父亲把一桶水分成两半，倒在我的两个桶中。我担起两个桶，兴冲冲地往自己家的田里走去。这挑水是有技巧的。人走起路来，身子是一上一下有规律地晃动的，两个桶也要随着身子的晃动，一上一下有规律地晃动。身体的晃动与扁担、桶的晃动要结为一体，这样，走起来才能平稳、省力。我以前没挑过水，不知道这些，身体的晃动与扁担、桶的晃动不同步，没走几步，就有水从桶中澎出来。母亲走过来，告诉我怎么挑。我算是学会了一着。我家的田离得井不算远，大约有一百多米。我按照母亲教的方法，挑起水桶一颤一颤地向前走。走了没有五十米，我就觉得担着扁担的肩膀有些疼，渐渐地有些疼得受不了。我只好停下来，换另一个肩膀挑，勉强把水挑到田里。两个肩膀生疼。母亲递给我一个铁瓢，我把桶里的水用瓢舀出来，浇灌到田里已经挖好的小坑里。一个小坑只能浇一瓢水。浇完后，趁着地湿，赶紧把地瓜秧苗插到泥中，用土盖好。这样，就可以保证秧苗成活了。我浇完自己挑的水，又去挑下一趟。一趟一趟，我肩膀上磨破了皮，疼得厉害。再后来，不仅肩膀疼，而且累得不行，走不动了。我才干了这么点活，就受不了了，父母他们，还有其他的农民，长年累月地干活，有的农活比这活还要累，他们怎么办？作农民，真不容易啊。

在我们的辛勤培育下，地瓜长势很好，秧苗非常旺盛，丰富在望。大家心里都很高兴。那时，虽然粮食已经够吃了，但小麦还很少，面粉不能常吃。为了改善伙食，乡亲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采摘一些地瓜秧的嫩叶，加上少许面粉，混合在一起，做成糠糕，供大家食用。由于瓜秧的叶子比较嫩，味道有点甜，做成的糠糕很受欢迎。如果再配上大蒜泥，简直就是山珍海味啊。

到了丰收季节，家家户户家里都堆满了地瓜。地瓜非常新鲜，不能长久保存，那时没有冷库，也没有收地瓜搞深加工的。大家就把地瓜用刀切成了一片一片，挂在绳子上，晒成地瓜干，贮存起来当粮食吃。晚上没有电，点上煤油灯，热火朝天地切地瓜。我记得当时家里拴了许多绳子，把院子都挂满了。我们家天天吃地瓜，煮的，蒸的，烤的，生的，换着方式吃，每一种方式都吃过多少遍。最常见的方式是，把地瓜干磨成粉，蒸地瓜面窝窝头。这地瓜面窝窝头，刚蒸出来时，颜色深红深红的，拿在手里软软的粘粘的，吃在嘴里甜甜的，配上自家在大缸里腌制的水萝卜咸菜，味道还不错。等到冷却下来，第二顿再放在锅里温热后，就变了。不仅颜色变成紫黑的了，而且拿在手里也不软软的粘粘的了，变得像牛皮一样硬，很筋道，咬起来特别费劲，嚼起来就更不用说了。由于天天吃地瓜，吃得我见了地瓜就恶心，除非饿得实在受不了，我才会吃一块地瓜，或啃一个地瓜面窝窝头。当时，我们家养着一条大黄狗，我把地瓜扔给大黄狗，大黄狗嗅了嗅，也没有吃。只有饿得厉害了，才勉强吃一口。所以，直到现在，我对地瓜没有一点食欲。

后来，家里都改种小麦、玉米了，地瓜就很少种了。我们慢慢吃上了雪白的馒头，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吃馒头时间长了，为了换换口味，家里曾经种过味道发甜的红瓤地瓜。当时只种了短短的一垅。在地瓜刚刚长成时，被路人偷偷地挖去不少。大概是这种地瓜的秧有点与众不同，人们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最后收获时，没剩下多少。再以后，家里就再也不种地瓜了。

现在人们吃地瓜，也是为了换个口味，没有几个人把地瓜当成正经八百的食物。烤地瓜再好吃，如果连着让你吃上一周，你也会吃腻了。你也会像童年的我一样，看到地瓜就恶心了。

我的童年，让我时时想起；我的地瓜，让我久久难忘。

                                                 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