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远

 张伟

    2015年11月19日晚，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奶奶不行了。我立即向单位请假，连夜赶回山东老家。

    凌晨1:30左右，到达老家。大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走在门前熟悉的道路上，只看到家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我快步如飞，到了家中。推开屋门一看，屋中放着一张简易床，床上盖着绣花的被子，奶奶躺着上面，一家人穿着孝服围坐在周围。此情此景，已不需要多言，我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奶奶已经走了。

    我坐在小马扎上，靠近奶奶的床边，给奶奶守灵。这时，我仍然幻想，奶奶说不定能活过来。我掀开盖在奶奶脸上的黄纸，看到了奶奶那熟悉的面容。奶奶闭着眼，合着嘴，表情平静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我轻轻把纸盖上，怕打扰了奶奶。过一会儿，我把手伸到奶奶的被子下面，去握住奶奶那苍老的手。奶奶的手已经冰凉，皮肤软软的，瘦得皮包骨头。那是我多么熟悉的手啊！我牵着奶奶的手长大，在奶奶的手上睡着，奶奶用这双手给我包饺子、擀面条••••••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奶奶的手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奶奶的脉搏没有了跳动。

    过了不久，我又掀开盖在奶奶脸上的黄纸，看奶奶。奶奶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不动。我又摸奶奶的手，还是那样冰凉。我又是一阵哭。过了一段时间，我又看了一遍奶奶的脸，摸一遍奶奶的手。反反复复好多遍，我最终确信，奶奶的确是去世了，是离开我们了。奶奶陪我走过了43年，离开我，走了。尽管我不愿相信，尽管我仍然幻想着奶奶能活过来，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奶奶活不过来了。

    我们一遍一遍看奶奶的脸，一遍一遍摸奶奶的手，最初是幻想奶奶能够活过来，后来变成了想多看奶奶几眼，在脑海中留下奶奶那慈祥的面容。

    天亮了，亲戚们、街坊邻居们来送别奶奶。11:00多，我们按照村里的习俗，举行出殡仪式。一时间，哭声四起，悲痛的气氛充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负责殡葬的人把奶奶放到一个黄色的专用袋子里，架着出了家门。我想上前再看一眼奶奶，被拦住了。从这一刻起，我再也见不着疼我爱我的奶奶了。奶奶的遗体送去火化了。我跟在人群的后面，目送出殡车辆走远，目送奶奶走远。这一刻，我深深理解了“人没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人没了，就是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见不着了。能看到的，只是人的照片，人的衣物，人的视频。但是，人却永远见不着了。

下午2:00多，叔叔抱着一个白色夹杂着绿色花纹的骨灰盒回来了。我想接一下，叔叔说不用。我们去村北边的墓地安葬奶奶。亲戚们又发出一阵阵悲痛地哭声。我边走边哭。跟着家人给奶奶圆坟，几次跪下瞌头。今年春节的时候，我与弟弟给奶奶瞌头，奶奶还说不用瞌了。我们坚持要瞌。因为我们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想瞌头奶奶就看不到了。趁着奶奶还能看到，就要瞌头。果然，现在就应验了。

我不停地哭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始终转不过弯来，很难把叔叔抱着的这个盒子与奶奶联系起来。奶奶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再也见不着的地方。这个盒子就代表奶奶吗？就是奶奶吗？我还是难以想象。可是，它就是奶奶的骨灰。奶奶已经化作一缕青烟，上天了。此时此刻，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人把人去世叫做上天堂、去极乐世界了。这是活着的人的一种美好愿望，是活着的人怀念去世的人的一种念想。虽然人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愿望，但人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从看到奶奶被出殡的人抬走时起，我永远见不到我的奶奶了。永别竟是这样一种场景。以前说永别，只是看人家，自己感受不到这里面的凄凉、悲痛。现在，事情轮到自己身上了。这种感觉是这么的刺人心脾。其实，奶奶与我的永别，是在10月7日我与奶奶告别后回京上班的时候。我回想起那时奶奶跟我说的话，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奶奶在跟我告别。这次回去，奶奶已经走了。我见到的是奶奶的躯体。对我来说，最后一次看到奶奶的躯体，是我与奶奶的永别。奶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走了。以后再看奶奶，只能从照片中、从我录的奶奶的视频中去看了。那些照片，那些视频，成了奶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痕迹。村北的坟头，成了我们怀念奶奶的惟一寄托。

    我始终觉得奶奶没走，还在老家东屋里坐着。到东屋去看，只有那空荡荡的土炕静静地待在那里，奶奶生前存放衣服的那个老式的黑色木箱子在一旁陪伴着，奶奶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物犹在，人却不在。奶奶走了，真的走了。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奶奶疼我爱我的往事，想起与奶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禁泪如雨下。奶奶经常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大约6、7岁时的一个晚上，依偎在奶奶的膝前，问奶奶，天上亮晶晶、一闪一闪的是什么？奶奶说，傻孩子，那是星星。我小时候贪睡，天刚黑就睡觉，一直到那时才第一次见星星。我上初中时，在乡政府驻地住宿，周三下午回家带干粮。一进门叫奶奶，奶奶立刻把下好的饺子端上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碗半，刚够我一个人吃的。弟弟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也不知道让给弟弟吃。弟弟说，奶奶偏心眼。奶奶说，你在家有好东西吃，你哥哥吃不到，就让他吃吧。

    奶奶疼我爱我的事情许多许多，我回忆着一个个片段，泪水浸湿了枕头。

奶奶走了，永远地走了。我想她、爱她、怀念她，直到永远。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