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看你

高大爷是外乡人。听人说，他是山东荷泽人氏，解放前逃荒，来到了我们村。经人介绍，认识了高大娘，两人结合后，高大爷就落户在了我们村子里。

老两口感情不错，生活也过得去。只是高大娘不能生育，两人生活多年，膝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的。俗话说，养儿防老。老两口盼着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好给自己养老送终。老两口合计着，想收养个儿子难度比较大，别人家舍不得，就收养个女儿吧。于是，高大娘就收养了自己的外甥女小欢。小欢来的时候大约五六岁，非常活泼可爱，给高大爷高大娘增添了不少乐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闲言少叙。转眼间，小欢读初中三年级了，明年就要毕业了。这年冬天，天下起了大雪。按照学校的规定，小欢每周三下午回家带干粮。由于天下大雪，小欢回不了家。高大爷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给小欢送干粮。

进了校门，来到小欢的教室门口，高大爷静静地等着。他怕耽误了小欢上课，想等小欢出来的时候把干粮给她。雪唰唰地下着，一片一片飞舞着。高大爷的帽子上、衣服上落满了雪花。很快，落了薄薄一层雪。高大爷不时呵着气，不时挪动着脚，鼻子尖冻得红红的，眉毛上结了冰。

这时，下课铃响了。一大群学生依次走出了教室。小欢也走了出来。高大爷看到了小欢，叫了一声“小欢”，就提着装着干粮的书包赶紧向前走。没想到，脚下一滑，高大爷没站稳，一下子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小欢听到了高大爷的叫声，正往声音的方向张望，碰巧看到了高大爷摔跤的情景。小欢站住了，没吭声。高大爷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打扫身上的雪，一瘸一拐地来到小欢跟前。

高大爷说：“下课了，我给你送干粮来了。”

小欢点点头，叫了一声：“大爷。”

高大爷说：“真对不起，让你在同学面前出丑了。”

小欢没说话，接过干粮，撅着嘴回教室了。高大爷拍打一下身上的雪，离开了学校。

转过年，小欢参加了中专升学考试，差5分，落榜了。

小欢躺到屋里不住地哭。家里有几亩庄稼地，高大爷希望她从学校下来后，能够与老两口一起务农。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出嫁后，安个家，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但是，小欢不喜欢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对高大爷说：“大爷，我想复读。我不想种地。”

高大爷看到她那娇小的身躯，心一软，就答应了：“好吧。去复读吧。”

又到了再一年中考，小欢还是报了中专。考试结果出来，差3分，小欢又落榜了。

小欢又是不住地哭。哭完了，还是不愿种地，还是要复读。高大爷拗不过她,同意了。

这一年，小欢终于考上了中专。高大爷高大娘非常高兴，专门为小欢准备了新的被褥，备齐了学费。到了开学的时候，高大爷送小欢到外地的学校上学。高大爷也借此机会出了一趟远门，开了开眼界。

小欢的学校离着家有几百里远，不能经常回来。小欢离开以后，高大爷高大娘觉得有些寂寞。但是，高大爷高大娘不识字，自己写不了信。日子久了，就找邻居家的小学生帮着写信。高大爷说一句，小学生写一句，遇到不会的生字，小学生就用汉语拼音拼出来。就这样，歪歪扭扭的信写过好几封。小欢有时候回信，有时候不回信。高大爷也没太当回事。他心里想，孩子上学功课忙，没时间回信，如果有时间，就会回信了。

放假后，小欢从学校回来了。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就到她的生母家中去了。高大娘是小欢的亲姨，小欢的生母是高大娘的妹妹。高大爷两口子觉得，孩子去她生母那里，也没什么不对，想去就去吧。

四年后，小欢从中专学校毕业了。她的生父托人找关系，给她在县城一家企业找了个工作。小欢离开高大爷高大娘，到县城去上班，就住在她生父母家里。

时间长了，不见小欢回来，高大爷高大娘两口子有些着急了。高大爷坐上公交车，到县城里去找小欢。他来到小欢生父母家里，等小欢下班回来。

时近中午，小欢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见到高大爷，没有吭声。

高大爷说：“小欢，你娘（高大娘）想你了，你抽空回家看看吧。”

小欢说：“我上班挺忙，没有时间。”

高大爷说：“你娘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不用买东西，回去看看就行。”

小欢说：“行吧，等我有空了，我就回去。”

高大爷挺高兴，就坐上车回了村里。回去后，他告诉高大娘，孩子挺好，上班忙，等有空了，就会回来看你。高大娘非常高兴，心里不断地盼着孩子回来。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老两口盼呀盼呀，还是没有见到小欢回来。

高大娘想念孩子，心情不好，日思夜想，加上本来就有一个肺心病，一病不起了。高大爷又坐上车，再次到县城去找小欢。

在小欢生父母家里，高大爷见到了小欢。

高大爷说：“小欢，你娘想你想病了，你回家去看看吧。”高大爷的声音中带着请求。

小欢说：“我哪里有空啊，这么忙。”

小欢的生父说：“你请个假，回去看看吧。”

这次，小欢终于答应了。到了周末，小欢乘坐公交车回到了村里。高大娘一见孩子回来了，不顾病体，从床上起来给小欢做饭，专门做了小欢最爱吃的几样菜。

小欢叫了声“娘”，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高大娘的手里。高大娘连声说不要，推拉了一阵子，还是收下了。高大爷高大娘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孩子给自己钱了，这是多大的事啊。

吃过饭，小欢没有停留，就回县城了。高大爷高大娘送她到胡同口，直到看不到她的影子了，才互相挽扶着回家。

此后，高大爷高大娘天天盼着小欢能再次回来。可是，小欢再也没有回来。转眼快过年了，高大爷想起了上次小欢来时留下的电话号码，就给小欢打电话。电话通了。

高大爷说：“小欢，我和你娘想你了，你回来走一趟吧。”

小欢说：“我工作挺忙，回不去。”

高大爷说：“你过年总会放假吧，放了假回来吧？”

小欢说：“家里那么冷，生的炉子不管用。”

高大爷说：“你晚上不住下，白天来一趟，走走也行。你娘说了，你什么也不用带，钱也不用带。她就是想看看你。”

小欢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春节，小欢还是没有回来。高大娘的病越来越重了。

不到一年，高大娘去世了。

高大爷给小欢打电话，告诉她高大娘去世的消息，说：“你娘走了，你回来送送你娘吧。你娘想你，临终还叫着你的名字”。

小欢说：“嗯嗯。”高大娘出殡那天，还是没有见到小欢的身影。

处理完高大娘的后事，高大爷又坐上公交车，到县城找小欢。

他来到小欢的生父母家，见到了小欢的生父母。小欢的生父告诉高大爷：“小欢去年已经成家了，不住在这里了。”

高大爷说：“这孩子，成家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她现在住哪儿？你告诉我，我去找她。”

小欢的生父说：“不用了。你给她打电话，问她吧。”

高大爷说：“我就是想她了，想看看她。没有别的事。”

小欢的生父母还是没有告诉高大爷小欢的住址。

回到家，高大爷还是忘不下，就又给小欢打电话。小欢接了电话。

高大爷说：“孩子，我没有什么事找你，我就是想你了，就是想看看你。”

小欢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高大爷满眼泪水，心中非常难过，不知道该找谁说一说。他来到大街上，碰到街坊邻居，把想孩子的事说给他们听。街坊邻居听了，笑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高大爷说：“孩子是好孩子。”

高大爷不希望听到街坊邻居说小欢不好。那是自己的孩子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呀。

高大爷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想你了，就是想看看你。”

一年以后，高大爷去世了。有人说，高大爷是想孩子想死的。

高大爷是外乡人，村里既无本家，也无亲戚。他的后事由村里承办。村里通知了小欢，小欢还是没有来。

2018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