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我的小镇 |

不久前买了一块白色的镂空桌毯,菠萝花形的,很好看。可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纯棉的,手感柔软,花形很美,那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想了好几天,突然恍然大悟,这是机器织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对自己能够看出这一点来,竟然有些小小的得意。那是来自从小的耳濡目染吧!我的两位堂姐可都是钩织的能手。她们是大伯家的二丫头和三丫头,我都是喊她们二姐,三姐。
每次去大伯家见到她们,一定都是在钩花。我站在一边,只看得见她们左手“兰花指”右手执钩针,那针左右摇晃,听到有节奏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会儿功夫,一朵白色的花就钩好了。钩好的花就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上。平平展展的一片摞着一片。
白色镂空的花朵实在是太好看了,像遥远飘渺的云朵一样,我不禁伸手,“不能碰,弄脏了。”三姐一声惊呼,我吓的缩回手,只见三姐正挑着眉瞪着眼看我,还不放心的又嘱咐一句:“别碰啊。”她头侧着,语气缓了,可表情却是警告的意思。我便规规矩矩的看,再不敢伸手,但看是肆无忌惮的,有时候趴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看,有时候凑到她身边看,有时候就远远看着,不管在哪里看,都看不清她的手怎么钩的,实在是太快了,看得眼睛都花了,唯有那声音,“哒哒,哒,哒哒哒………”轻轻的,有节奏有弹性的,连续不断。
三姐每钩好一片,总要将它抚平,用手掌压一压,左看右看,有时候嘴里还会“啧啧”的赞叹一下,再摞到那桌上的白纸上。有时候她还会拿起来对着外面的天空,阳光里那花朵洁白柔和,蓝天从镂空的间隙里被一格一格的呈现。要是这一幕被二姐正好抬头看见,二姐就会用她的大眼睛瞪她并训斥她,“尽噶看,快钩。”三姐便不甘示弱的白她一眼回嘴到:“我看下子,碍你什么事。”还会小声地来一句:“不比你慢。”回嘴归回嘴,还是赶快放下来,开始钩下一片。“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更快了,针眼里穿梭着蓝天白云。
二姐钩花是安静的,她总是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动作很快很安静。虽然也会发出“哒哒哒”的有节奏的声音,但她每钩完一片,压压平就赶快放到那一摞上去,再接着下一片,不给机会我去打扰她。
二姐和三姐都在镇上的工艺厂,钩花就是她们的工作,多劳多得,下班回来也是不停的钩花,她们舍不得浪费一点点的时间。
钩的花有时候是圆形的,有时候是正方形的。有时候是菊花状,有时候是菠萝状,有时候是太阳花的。不管什么花形,等一片一片的花都钩好,便将它们一片一片的拼接起来。有时候拼起来是一块披肩,有时候是一方桌毯,有时候是沙发套,有时候是一件衣服……每一件都是一件艺术品,一个镂空的世界。
二姐曾给我钩了一件衣服,是白色和绿色的开司米相间钩出来的。一排白花隔着一排绿花,宽宽的腰身,宽宽的袖子。圆形的领口用细绳串着,绳子的两端各有一个绿色的开司米线做的绒球。罩在白衬衫外面,翻出白色的衣领,再将领口的细绳拉紧系成蝴蝶结,那两个绒球便在胸前荡啊荡的。别提我当时有多神气了。那些神气里花费掉二姐好几个夜晚吧。
我呀!总是喜欢去看她们钩花,她们的世界是安静的,洁白而美好的。我总想伸手去够,着急的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跟姐姐们一样,进工艺厂上班钩花。
三姐在我的纠缠下教我钩花了。左手执线右手执针。线多是白色的丝线或棉线,有黑有白。小指勾线,食指挑线,中指和大拇指捏线,各司其职,整个手,翘的翘,勾的勾,像极了唱戏的兰花指,很美。右手执针也是很美的,大拇指和食指捏针,中指抵住针头,无名指和小指可以随意弯曲。就是不钩,摆摆样子也好看呀。
我好像就是摆摆样子的,三姐教了我好几回,我才有一点点会,而且还钩得不好。三姐总是嫌我笨,嫌我不够聪明伶俐。她叹息着白我一眼时,我就会想起我妈说的那句话:“有几个人比得上你三姐的?”三姐在厂里是出了名的“有嘴有手”不但能说会教且样样活计不输给别人。
钩针有粗细之分,粗细不同的线当然得用不同型号的钩针来钩了。当然,钩针也是好看。白色的不锈钢针手不好抓,就在中间抓手的一段用细皮筋缠上扁扁的两三寸长。细皮筋有很多种颜色,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挑选。为了不咯手,还要在编织的细皮筋上套上一段粗皮软管。软管也有好多颜色,白的,绿的,红的,花的都有。
三姐送了我一根钩针,是水绿色的细皮筋缠的,外面套着绿色的软皮管,真是漂亮。一直珍藏到现在,一直在用。
二姐三姐长大了,出嫁了。
三姐家就在镇上,我便总是喜欢去她家。她家处处都用镂空毯子来装饰,小方桌上铺着一块大大的白色镂空桌毯,沙发扶手上铺着小长方形的,电视机上挂着三角形的,电风扇罩着圆形的,都是三姐钩的,她的生活里处处很美。
尤其是小方桌上那一块,正方形的桌子铺着正方形的毯子,但三姐将它们的四个角相互错开,使得方桌的每一面桌沿都垂下一块三角形的毯子来。桌上压着一块玻璃,将拼接起来的一朵朵花压得平平整整,花式针法一清二楚。姜黄色的桌面从镂空的格子里现出,更衬出每朵花的洁白精致。每次去,我都要趴在桌子上看好久。
三姐也曾送我一块圆形的毯子,如今铺在丫头的圆形床头桌上,虽然已经有几处线断了,但依然舍不得换掉。
二姐的生活里,其实更深刻的留下钩织的印迹。在那生活困顿的一段时光里,二姐靠着自己的钩织手艺去维持生活。毯子,罩子,衣服,出口的娃娃衣,娃娃鞋……。起早带晚,手不离钩针,随时随地似乎都能听得到她那急促的“哒哒,哒哒”的钩针声。清晨的廊檐下,总见她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借着曙光一刻不停的钩。冬天的夜晚就坐在被窝里钩。总之,不管是与人话家常时,还是看孩子写作业时,亦或是大家坐一起看电视时,乘凉时,她的手从来不曾停歇过。那个镂空的世界里钩满她劳累的年轻的时光。
我依然很笨,至今只会钩一朵一朵单独的花,还没学会将它们拼接成漂亮的物件。我将钩出的花朵作我的杯垫,碗垫,钩出的长方形就做我的书签,钩出一个细长带子就做我的腰带,自有一个镂空世界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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