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说起来应该算好看的，连牙医都惊讶，“你牙挺好看的，玉米粒似的。”我心里美滋滋的，是挺好看，不但排列整齐，而且细巧有光泽。但后面要长叹一声了，因为那好看的牙只限于笑起来装门面的那么几颗。其它的牙不知道好不好看，它们呀！已经全掉了，是慢慢慢慢的一颗一颗蛀掉的。

五六岁开始，我就被蛀牙折磨。

先是牙齿蛀出一个小洞，然后冷的不能吃，热的不能碰。就算能吃的，不小心掉一点食物进去，就会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哪个把我打晕过去，不知疼痛才好。那个洞越蛀越长，然后某一天吃饭，突然“嘎巴”一声，蛀牙掉下来一块。发生几次这样的事故后，那颗牙就剩一点褐色的牙根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了。那牙根也不是好惹的，稍微受点凉，它就发脾气，周围的皮肉都肿胀起来包裹住那牙根，疼得什么都不能吃。

其实，我的牙发脾气是家常便饭了。隔三差五的不是疼得半边脸都肿了，就是牙龈发炎肿出一个大脓包。这脓包，我妈是有办法的。我妈将缝衣针在火上烧一烧，或者在酒里津一津，名为消毒，然后将脓包挑破，挤压出脓和血水。第二天果然好很多，过几天也果真就好了。不过，这一过程需要我许多许多的眼泪。

牙疼，我妈就帮不上忙了。最多在我疼的时候给我抚一抚，减少点痛苦。不过，就这抚一抚，也让我妈够辛苦的。因为我的牙很会挑时间疼，多半在大冬天的大半夜睡得睁不开眼的时候突然的疼起来。我妈就闭着眼给我抚。那牙也真会折腾，我妈只要一睡着，那手一停下来，牙就使劲的疼，直到把我疼哭出来，我妈一下惊醒，赶快又给我抚起来。就这样，一夜要折腾好几回，天也就亮了，天亮了，那牙的脾气好像也收敛了许多。

家里所有人，甚至所以亲戚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对付我的牙。后来，疼起来的时候用牙膏涂一涂会缓解一点，实在疼的不行就只有吃止痛片。

有一次大妈妈家三姐不知从哪里寻到一种药，说是专治牙痛的。像某种植物上的种子，褐色的圆锥形，像一颗小洋钉儿。三姐嘱咐说，疼起来就用刀从上面刮些粉末涂在牙齿上，牙立刻就不疼了。她可是跟人家求了好些日子，人家才给的。她又嘱咐我妈要放好了。我妈像得了仙丹似的，放抽屉里怕丢了，放柜子里又怕被老鼠啃掉。最后总算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还是抽屉里。

还真奇怪，自从得了那药以后，我的牙有好长时间不疼。我妈隔几天就问我：“你牙过疼。”我说不疼。过了几天，她又问。我就很生气，难道希望我疼吗？当她问第四回，第五回时，我好像也希望自己的牙赶快疼起来。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颗牙齿发炎，好验证一下那药是不是有效。

有一天，我的牙真疼了。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眼泪汪汪，而是很耐心的等我妈从那药上刮下一层粉末，然后涂在牙齿上，然后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不但是我，似乎全家人都在等待奇迹发生。可牙齿一点不买帐，管你多少人，它依旧疼得钻心。看我流着口水疼得快哭出来了，外婆就着急的说。“别哭别哭，它又不是个仙丹，哪能立马就不疼呢。不着急，马上不疼。”可这个马上不知道是多久。我妈一遍一遍的说：“这药怎没用的？怎么没用呢？”虽然知道那药没有用，她还是舍不得丢掉，一直放在抽屉里。但后来也没再试过。我的牙还是一年一年的疼，然后一颗一颗的蛀掉。

我后来总结，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晚上刷牙的习惯。每天晚上，我妈都要开夜工织渔网，我们便要帮着上梭子。为了奖励我们，我妈都会准备些零食。夏天的时候有梨子，香瓜。秋天有柿子，冬天有山芋，还有香酥管儿，炒米，炸蚕豆……吃完就睡了，不蛀牙才怪。

而且那时候牙齿坏了也不知道看牙医，其实小镇上也没有牙医，要拔牙需要去几十里远的农场。我拔过一次，很小的时候，已记不太清，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后来我跟我妈说蛀牙的原因，我妈很有理的说：“人家小孩不也这样，怎么不蛀牙的？是你自己牙不好。”好吧，我的牙齿确实不好。因为我后来很注重牙齿保护，但还是蛀牙。以至于我一直走在治牙，补牙，拔牙，装假牙的路上。

牙齿的一切问题于我成了家常便饭，理应没什么可怕的。可每次牙齿出了问题，还是很害怕，不敢去看牙医，总是拖了又拖实在不行了，不能吃饭了，才下决心去。往往小问题就拖成了大问题，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忍不住对牙医的恐惧。往牙医面前的那张床上一躺，牙医的工具往嘴里一放，我整个人都好像被禁锢了，有种任人宰割的绝望。

我的牙大概是我前世的仇人，这辈子是来讨债的。那我就安下心来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