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塑料的蘑菇房子。四四方方的白色屋子，蓝色的蘑菇形屋顶，上面有白色的圆点，还竖着一个白色的烟囱。白色的墙壁上有门有窗。那门上装的是密码锁，只要密码正确，门就可以打开，然后从门里“哗啦啦”流出一堆硬币。没错，这是我很久以前的储钱罐。我有了一分五分的硬币，就会从屋顶上的烟囱塞进去，然后“铛”的一声，钱币撞击的金属声，带给我十分的满足感。

我一直很喜欢这个蘑菇房子储钱罐，但其实它先前并不属于我。

它是表妹的储蓄罐。我跟她同时买了一个，只是我的是一个黑色的电视机形状的，我不是很喜欢，但它比蘑菇房子的便宜一块钱。也许因为不太喜欢，最后不知道丢哪里了。而表妹的“蘑菇房子储钱罐”一直到表妹用旧了要扔掉，我依然很喜欢它，所以就收归所有了。且一直放在老家我的床头柜上。

那时候经常晚间无事，就将储钱罐里的硬币都倒在桌子上，一分，五分，一角都分好类，然后十个一摞的码好。加一加算一算总共攒了多少钱。得到一个数字后，会兴致满满的给自己一个新的攒钱目标。完全守财奴的表现。

至于攒钱，我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我曾有一个厚厚的本子，酱黄色的封面上写着“工作手册”四个红色的大字。里面夹的都是钱。有一分的，二分的，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最大的面值大概就是一元的了。它们都平平整整且簇新，那大都是我过年的压岁钱。

现在想想，母亲虽大字不识一个，做事却是讲究方法的。

我的压岁钱，母亲都给我自己收着，但她会跟我讲，邻居家的姐姐都是将钱一张张夹在本子里的。她说这话的时候，都是用无比羡慕的语气。她说，到了年底就会积攒下许多的钱，那些钱就可以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了。可以是一件喜欢的衣服，可以是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书包，也可以是一本一直想买的书……

于是，我也有了一本这样的本子。我将压岁钱一张一张夹进本子里，平时若谁给了我一分两分三角五角的，我也总是舍不得花掉，都捋平夹进本子里。隔三差五的会将本子拿出来，翻开本子，看看我那些压得平平整整的钱。但也只是看看而已，从来舍不得花。

在贫穷的小乡镇，孩子们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对食物的满足。比如一个惟妙惟肖的糖人，一个冒着奶香的面包，一个缀满芝麻的烧饼……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了一个面包房。每天上午两节课后可以吃到香香的面包。班上有一半的孩子，家里舍不得订，我也在这一半里。每天我们跟着班长跑到面包房去领面包。闻着从面包房的门里窗里飘散出来的温热的奶香，肚子就会更饿了。

那香味实在是诱人。我晚上回到家，翻开夹着钱的本子，左想右想，拿出了一张最旧的一角钱。第二天，我吃到了一个软绵绵有着奶香味的面包，那是我第一次吃面包。很想大咬一口，但又舍不得很快吃掉，只用手指头撕开一点放进嘴里，即使这样，那巴掌大的一块面包还是很快吃掉了。第二天我又买了一个，当第三天翻开那夹钱的本子时，我突然就有种负疚感，像做了一件羞耻的事一般，我翻看了一遍我的钱，最后默默合上本子。合上本子后，心里涌出一股泪。是为什么想哭？却说不明白。

其实舍不得花那些钱的原因还有，母亲给的压岁钱都是崭新的。这也是母亲的方法之一吧。母亲一直对新的东西很珍惜。一件新衣服，母亲总是过年或出门做客才舍得穿。记得母亲有一件粉色的缎面褂子，上面盘着桃扣。六月里暴晒衣物时，总看见母亲将褂子边边角角轻轻抚平摊在柴薄子上左看右看，很喜欢的样子。可母亲每年只在大年初一套在旧棉袄上穿一天。然后就收进她那个紫红色的脚箱里。已不记得她穿了多少个年。

在母亲的日常熏染下，我对新物也总是有一股怜惜感。做了新衣服新鞋子总舍不得第一时间穿，要拿出来试上好几回呢。读新书也总是舍不得翻出折痕来。当然，新的钱币我也总舍不得花掉。

每年腊月底，母亲就去银行将给我的十元压岁钱换成崭新的十张一元。连号的新币，母亲总这样说：“，你望望，辟新的，能劈豆腐。”是的，它们总是让我舍不得拿出来花，连摸它都舍不得，怕弄脏了，每次只看看又夹进本子里去。

最后我攒了多少钱？花掉了没有？有没有买一件喜欢的东西？已经不记得了。不过，那时候我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谈论自己攒了多少钱，还会谈论挣钱的办法，比如星期天去大队广场上捡拾碎网蔓，捡修舢舨丢弃的锈铁钉，然后等收废品的来，就可以换得几角钱来。那些钱大都是旧的，皱巴巴的，我总要将它们捋了又捋，夹到本子的最下面压压平。如果实在要花钱，也只舍得花这些皱巴巴的旧钱。

前不久，母亲跟我说，连卖菜的老奶奶也拒收一角五分的硬币了。我突然就很想念那些数硬币的时光。有次回家拿着储蓄罐摇一摇，大半罐的硬币稀里哗啦的，全是旧时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