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父母说自己的孩子蠢笨，如果学习成绩不好，他们往往归咎于孩子贪玩、懒惰、聪明劲没有用在读书上，之类的。

李超的父母也是如此。他高考只考了两百多分，他们的责骂仍然是：“这就是你不用功的下场。这下好了，一心一意扫大街去吧。”但毕竟是独子，哪忍心真让他去当下里巴人。有个远房老表做教育掮客，便花了四、五万块钱，把他弄进一所三本大学，学新闻专业。

进了大学，李超依旧无心学习，热衷于打电游、踢球、K歌、撸串喝啤酒，翘课是家常便饭，作业抄一抄，考试请枪手。这些家里并不知情，每月两三千块钱把他供着，逢人问起儿子如何，总是响亮地答曰：“上大学了。”不无自豪。

学校伴儿多，暑假李超没回家，跟家里说为了多学点。一天晚上，李超和两个同学去看电影《战狼》，完了回校，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突然一阵呼喝由远及近，四五个人手持棍棒，追着一个人从他们身边跑过。那两个同学不愿惹事，张望了一会儿就要走，他一则向来喜欢热闹，二来胆儿大，加上看《战狼》时激起的热血还沸腾着呢，所以不顾同学的劝阻，硬是要看个究竟。

尾随到一个充气、补胎的路边小店门前，那伙人围住了那个人。被围打的人三十多岁，十分壮实，留着锅盖头。好个锅盖头，虽然体力不支了，还是拳打脚踢，让对手半天近不了身。可终究赤手空拳、寡不敌众，被掀翻在地，拳脚棍棒雨点般往他身上招呼。那些人边打边骂：“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他妈自找的。”“你不是打假英雄嘛，老子今天要把你打成狗熊。”“看你还敢挑战谁。”“这次先警告一下，下次挑了你的手筋脚筋。”李超躲在一堆废汽车轮胎后面，待那伙人走远了，才向锅盖头摸过去。

锅盖头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并未像李超以为的昏死过去，李超到了他跟前，发现他直盯着自己，目光锐利。

“可以动吗？”

“你是谁？”

“附近的学生。”

“能帮我找个歇歇的地方吗？”

“行。”

同班的戴怀昌跟李超是哥们儿，父母做牛羊肉批发生意，家境好，嫌学校宿舍没空调，在校外租了一套一居室。戴怀昌是甘肃人，放假回去了，把钥匙留给了李超。李超把锅盖头直接带到那里。锅盖头自己能走。他说他是练武的，练武之人懂得保护自己，别看被一顿痛扁，实际上受的基本是皮肉伤。他自我诊断，鼻梁骨折，右小臂骨折，其余无大碍。第二天，李超照锅盖头开的方子，垫钱去药方买了一些药，然后就陪着锅盖头，照护他起居吃喝。锅盖头说事出突然，他什么也没带，身无分文。

半个月后，锅盖头已经痊愈。这时李超晓得了，锅盖头姓余名小尧，前不久刚闹出一桩大新闻：他公开挑战名震武林的霹雳太极掌门人鬼田，三十秒就把鬼田打了一个嘴啃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场约战的视频在网上广为传播，轰动一时。他趁此风头，又向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叫阵——能打的自己上，不能打的派弟子上——分别是，少林，武当，峨眉，青城，昆仑，崆峒，咏春，陈氏太极。可还没一个人应战，他先遭了暗算。

得知这些，李超对余小尧佩服得五体投地。虽说曾亲眼看到余小尧被人暴揍，状颇狼狈，但那是以多欺少，算不得数的。李超坚信，余小尧是有过硬功夫的高手。余小尧分析推测，打他的不一定是鬼田的人，更可能是八大门派的门下，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停止挑衅。

听余小尧这么一说，李超特别关注网上的反应。余小尧被打马上成为网上热搜，不过捕风捉影、夸大其辞居多。有说是鬼田干的，有说是八大门派干的，还有说是余小尧自导自演，给自己找台阶下。至于被打得怎么样，有说只是薄施惩戒，没有伤筋动骨，有说已武功全废，甚至还有的说余小尧生命垂危。不久八大门派和鬼田纷纷发表声明，称此事与己无关，名门正派，绝不会这等下作。

最有意思的一个传说，是一个练形意拳的叫衮子的说的。他说，教训余小尧的是一个姑娘，这姑娘是峨眉的俗家弟子，是周芷若的崇拜者，看不惯余小尧的轻狂，到他的武馆去踢馆，以一招摧心掌把他打得肝胆俱裂，下跪求饶。

看到这些，李超愤愤不平，说武林中人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余小尧反倒不急不怒，劝他，千万别高看了武林。都是江湖，武林里是江湖，武林外也是江湖，一个样。

但余小尧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说自己确实冒失了，把事情搞得有些不可收拾，得想办法把这一篇赶紧揭过去。

“你不报仇了吗？”

“来日方长。现在不能去想这些了。你看。”余小尧把一些网文点给李超看。“说我是与我国的传统文化为敌，已经上升到破坏文化自信的高度了。这门那派的无所谓，斤斤两两都摆在那儿。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深不可测，漫无边际，那才叫可怕。我再折腾，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些话李超听不懂，余小尧也懒得跟他解释。余小尧跟他商量，说他这里避嫌，又有他做帮手，要在他这儿多住些日子，把这场风波度过去再说。他乐得这样，只是钱很紧张。余小尧要他宽心，问了他的账号，便有人隔些天就往他账上打款。

那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六层，从一个窄窄的铁梯可以上到楼顶平台。余小尧问李超愿不愿意学点功夫，他喜出望外，这样，闲来无事时，余小尧就在楼顶教他武艺。余小尧要他把脑子里的那些中国的花拳绣腿都忘掉，教他拳击、俄罗斯桑博、巴西柔术、泰拳、以色列马加等等，无非是刺拳、摆拳、鞭踢、箍颈、顶膝、抱腿摔、绊摔、防摔、过腿、裸绞、地面锤击，另外是呼吸法。器械方面只教了他一样，菲律宾短棍。李超学文不行，学武天分却极高，一点就会，加之极其热爱，十分投入，日日苦练，因而进步神速。

转眼开学在即，余小尧要校验一下李超的水平，两人比试了一场。李超主动进攻，不停地刺拳、摆拳、鞭踢，余小尧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偶尔退几步，受过伤的右臂纹丝不动。李超年轻体力好，拳打脚踢半天也不喘粗气。不料一只苍蝇飞上他耳朵，稍一分神，余小尧飞起一脚，把他踹得向后仰跌两三米。

“师傅动真格的呀……”

“不疼不痒你记不住。”

此后李超学得更勤、更卖力。无奈开学后，余小尧便行告辞，说无需再打扰了，苦留不住。确实，关于余小尧的新闻，已差不多销声匿迹。临别时，李超问余小尧去哪儿，以后怎么找他，余小尧淡淡地说，前路险恶，接下来如何在武林立足自己也不清楚，浪迹天涯，走一步看一步。

“你不必找我，想找也找不到。如果咱俩有缘，自然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尽管余小尧离开了，李超依然练功不辍，认定这是自己终身的事业。

学校组织篮球赛，半决赛新闻系对金融工程系。戴怀昌打控卫，李超打小前锋。戴怀昌有个女朋友，也是甘肃的，场场都去加油助威。对方的大前锋叫孔庆喜，据说是孔子的几十代孙，身高一米九三。孔庆喜似乎对戴怀昌的女朋友有意思，得了分总朝她做表情。戴怀昌看在眼里，醋劲大发，一次传球故意传歪，狠狠地砸在孔庆喜的腮帮子上。孔庆喜恼了，狠狠一掌，把戴怀昌推得打滚。李超见状，冲到孔庆喜跟前，来了个抱腰过背摔，孔庆喜庞大的身躯轰然着地，疼得龇牙咧嘴。他忍痛爬起来，一副跟李超拼命的架势。李超不改招不换式：屈右臂抱住对方腰部，背向对方，两腿屈膝，用右侧髋部紧贴对方前身，然后两腿深蹲，向下弓腰低头，低吼一声，再次将对方背起、摔倒。一气呵成。众人或喝彩或惊呼，都看呆了。

一战成名，李超立马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春风得意。过了几天，一位已经毕业了两年的学长，叫龙向东，找到他，请他撸串喝啤酒。吃着喝着，龙向东向李超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觉得你这学不用上了。这破逼学校，文凭狗屁不值，没卵用。你这一身好功夫，去参加自由搏击比赛，绝对可以打出一片新天地。扬名立万成网红，那就不是一个学校的人膜拜你了，你的粉丝会遍布全国、甚至全世界。你看你，现在撸个串还要摸半天钱包，生怕钱不够。紫龙听说过吧，目前最火的搏击选手。你知道吗，紫龙的出场费，六十万起步。到了那个份上是什么劲头？数不清的美女乌泱泱地追着你……”

吧啦吧啦，把李超说得热血沸腾。龙向东进一步展开，说他做李超的经纪人，承揽一切事务性的事情，还先期垫资，以后从李超的收入中拿百分之十五的提成。连名号龙向东都给李超想好了：小生潜龙。这让李超觉得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这事顺利敲定。

不久，龙向东为李超在一个叫武英会的搏击比赛中报了名，并为他找了一个教练。武英会的举办地在西南，有网络直播。李超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前去参赛。第一场当然是垫赛，对手是一个泥瓦工，李超轻松获胜，拿到了三千元的出场费和两千元的奖金。这场比赛的网络直播有七万多点击量，近两千个赞，李超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当即决定休学一学期，专心比赛。

接下来的一场比赛仍是垫赛，赢得极辛苦，伤痕累累，吃了不少亏，近乎惨胜。因而龙向东告诉李超有望进入正赛时，他反倒犹豫了。正赛的选手大多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打业余的尚且这么费劲，打职业的岂不是找死？龙向东又做起他的思想工作。

“为什么要打退堂鼓？怕疼？”

“打架哪有不疼的。”

“怕被打残了？”

“这我也有思想准备。”

“那是为什么？没兴趣了？”

“这两天我正在想这个，我觉得我是真喜欢干这一行。”

“那他妈不就得了。”

“可我在想，如果总是输有意思吗？”

“你为什么总想要输呢？我看你是越打越强。我为你已经花了两万块钱了，到现在为止我没找你要过一分钱，对不对？为什么？不是我学雷锋，是我对你有信心，相信你一定会加倍地回报我，所以一点不着急跟你谈钱的事。你也要有信心。当然，胜利是靠奋斗得来的，胜败也是兵家常事，但没有豁出去的劲头，你永远成功不了。”

“大道理我懂。”

“有你这话就行。千万别轻言放弃。你先休息两天，好好把这道理琢磨琢磨，我还要找个人跟你聊聊。”

龙向东找来的人，是武英会的一个高层管理人员，温小琴，美女一枚，高冷一路的。

“我看了你的比赛录像，现在又见到了真身，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一定能火起来。”温小琴一直站着。“不要问我你的功夫到底怎么样，靠什么去取胜。我只说三点。一，你形象迷人，长得像宁泽涛，有明星相。二，你是素人，可以产生很多动人的故事。三，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操作的事情。完了。好好干吧。”

一时半会儿李超体味不出这番话的丰富意涵，可温小琴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屈驾莅临，让他没法不感觉到，坚持下去，前途一片光明。

翌日，一纸合同递到李超手上：参加正赛，出场费两万，奖金另算。给他配备专职教练、护理等人员。由武英会指定专班对他进行包装宣传……龙向东仍是他的经纪人，提成上升到百分之四十五！合同为期两年。

“百分之四十五的提成不是我一个人拿，这里面很复杂，我不便多说。”龙向东说，“这是一份保密合同，签不签都不得对外泄露。你想好，同意就签名。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签！”

签完合同，武英会主办方对李超进行了三个月的培训，其间承担他的全部食宿和培训费用，每月另有四千元补贴。培训的主要内容是学习政治正确、职业守则、比赛规则、公关技巧等等。而对格斗技艺的训练，只在其次。

另一重要准备工作是形象设计，让他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最后给他定调为清新、俊朗、时尚的温柔杀手，并把名号改为玉面虎。还没有正式登陆正赛，他的故事已在网络上流传：

玉面虎李超出生在一个园林工人家庭。父母本分踏实，与功夫无缘，李超却从小痴迷武侠的世界，梦想着行走江湖，匡扶正义，除暴安良。能找到的功夫片，他每部都起码看了十遍以上。能找到的关于功夫的书籍，都被他翻烂了。他父母工作的林间草场，总能看到他摸爬滚打的身影。他就是这样自学成才，在武林崭露头角。他无师自通，是一位草根天才。

曾经，有一个小姑娘总是围着他转，那是他父母同事的女儿，比他小两岁，叫玲子。在玲子的心目中，那时的他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他渴了，她端水他喝；他饿了，她跑回家给他拿肉包子；他受伤了，她会心疼得掉泪；他衣服脏了，她说长大了给他洗衣服……不幸，一个冬天的傍晚，玲子在自家门口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玲子很有可能被人贩子拐走了。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玲子。他最大的梦想并不是让别人臣服于他的脚下，而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终于和玲子重逢……

造势很成功。他的半年三场赛事安排顺势出炉。

第一场，试水战，对阵矮脚虎赵振，五回合。都是虎，双虎斗是看点。

第二场，对阵黑瞎子宋景涛，也是五回合。黑瞎子虎背熊腰，之前战绩七胜二负，KO对手三次，被KO零次。这一战被渲染为超级硬仗，真正考验李超的实力和意志。

第三场，对阵美容院长季长贵，七回合。季长贵表面文静，实则心狠手辣，出拳手术刀一样精准、隐蔽，力道却极大，已有好几个对手的脸被他的铁拳打得稀烂，毁容成丑八怪，美容院长的大号就是这样来的。李超的颜值是关注的重点，那他这个花样美男会不会毁在美容院长拳下呢？这果然成了被热烈讨论的议题。

首战矮脚虎，顺风顺水，第三回合李超一个鞭腿重击对方腮帮子，KO获胜。除了致胜的这一腿，这一战其实没有多少亮点，可即便如此，凭借武英会这一赛事的影响力，尤其是直播的威力，李超也俘获了大量粉丝，迷妹们还发起成立了一个玉面虎红粉后援会。

次战黑瞎子，势均力敌，打满五回合，李超受到数次暴击。第三回合黑瞎子抓住李超的腰带，使出蒙古摔跤中的绊技，把他掼倒，他头部着地，有点发懵，裁判开始读秒。好在裁判数到四时他就站起来了。靠着年轻体力好，李超第五回合发起猛烈反击，最后以大分优势获胜。

到了第三战前夕，李超已经红透半边天，因而这一战万众瞩目，一票难求，现场广告、直播插播广告爆满。这种盛况使得武英会主办方兴奋万分，理所当然地把它排在了压轴的位置。武英会的后台老板在温小琴的陪同下亲临现场观战。这位大老板位居富豪榜上的前二十名里，武英会对他而言只是小打小闹，玩玩而已，所以他的出席，意义非凡。

开打后，头两回合风平浪静，双方攻防转换都比较慢，谨慎有余，枯燥乏味，场内出现了嘘声。温小琴坐不住了，从大老板身边溜开。第三回合双方速度加快，增加了主动进攻。李超技术比较全面，拳、腿平衡。院长经验老到，不露声色，擅长控制节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就可能是一个死亡圈套，与其说是斗勇，不如说是斗智。第四回合，院长忽然望向远处，似乎被什么动静分了神，李超见机欺前，抡开胳膊，准备来一个大摆拳。不料院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在李超门户大开的瞬间，利用身高臂长的优势，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个刺拳，李超左眉骨处顿时鲜血飞溅，踉跄后退。众多女人发出尖叫，全场沸腾。大老板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之后李超几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而院长一拳比一拳狠。第五回合李超没有一点改观，不停地抹着眉骨处流出的血，惨不忍睹。看来败局已定，有红粉后援会的小女生开始哭泣。

这回合后的休息时间，李超斗志全无，目光呆滞。这时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挤到跟前，冷冷地说：“你没有权力认输，那不仅是你一个人功亏一篑，那是整个团队的巨大失败。即使被打死，你也要撑到最后。光荣牺牲，你还是英雄，不然你就是狗屎。坚持下去，这是死命令。想想，逆转胜，这有多疯狂。忘了琴姐的话吗？这世界上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然后，这男人跟教练低声交待了几句，教练又附着李超的耳朵说：“别怕挨打，不顾一切地攻他下盘，下三路是他的短板。”

话音未落，第六回合的铃声响了。李超凄厉地长啸一声，怀着一死的悲壮上场。他果然是一往直前，进攻，进攻，进攻。倒不是他记住了教练的叮嘱，而是失去了理智。既然死的心都有了，哪还管那么多。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痛感都没有了。他用滚翻腿法，右腿多段扫腿攻击院长双腿，加缠抱位膝击。也不知是在他的气势面前畏怯了，还是下盘确实弱，院长渐显狼狈。终于，在这回合结束前九秒，已无章法的李超一脚踹到院长的右小腿，院长跪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小腿胫骨骨裂，腓骨骨折错位，立即被送往医院。

这一战真正确立了李超在搏击界的地位。各大媒体排着队采访他。由一位得过金鸡奖的导演为他拍了一部十分钟的宣传片。出场费一跃上升到八十万。对手由他挑选。龙向东被炒鱿鱼，不是李超炒的，是温小琴炒的。温小琴为李超组成了新的团队，阵容强大，多达九人。有专门的训练场地；只在五星级酒店就榻；出门前呼后拥……

风风光光的当头，李超接到了余小尧的电话，祝贺他梦想成真。

“你也知道了啊。”李超又惊又喜，又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意。“应该我向你报告的，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如今你大红大紫，我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啊。”

“也是艰难曲折，遭了很多罪，几句话说不清楚。有空来玩吧，所有费用都算我的。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启蒙师傅，我的成功有你的功劳，我得好好招待你一下，以示感谢。”

“不敢当。我还欠你一个大人情呢。”

“那算啥呀，小意思。我现在条件好了，要让你好好分享一下。”

“那是。”

聊起余小尧的现状，余小尧说，他已经彻底投降了，给每个挑战过的人都写了亲笔道歉信，他们都接受了。他希望他们不公开他服软悔过的事——毕竟丢脸，传到外界以后他无法在武坛立足——他呢，保证再不挑衅生事，他们也同意了。“这事也算是帮我打了广告，我的武馆生意越来越兴隆。”余小尧说，“这样挺好的。我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平平和和地过了。”

早前李超听说过，余小尧和鬼田约架，是做了一个局，是炒作。余小尧的目的就是扩大影响，把自己的武馆做大。鬼田嘛，骗子的丑名已经在外，混不下去了，从余小尧那里拿一笔好处费，不怕多丢人现眼一次。李超本不相信，余小尧亲口这么一说，他不得不信了，不禁生出几分鄙夷。这样聊着，别别扭扭，草草收了场，师徒要见一面什么的也没再提起。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与武英会的合约已经履行一多半，温小琴开始着手拟定与李超的新合约。而龙向东不甘心，撺掇李超换个平台。龙向东说，温小琴是蛇蝎美人，残忍阴毒。以李超现在的吸金力，他的出场费应该是两百万。

“咱们去华山决，那个赛事的级别甩武英会几条街。你去那儿打，不光收入高几倍，而且能走向世界，成为国际明星。我在那边有关系，你要是愿意，跟他们沟通的事就交给我了。我的提成还是百分之十五，咱们兄弟，义气为大。凭什么让温小琴剥削啊？和武英会的合约时间一到，咱们就走人。”

说了几次，李超心又动了。温小琴跟他商量，要找个日本选手打一场，让他把日本鬼子打成王八，满足了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也增加了他的名声的含金量，从全民偶像提升为民族英雄。他心里存了一个改换门庭的念头，不禁流露出来。温小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要不，和季长贵再打一场？”温小琴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他对输给你一直不服，腿还没好利索就嚷嚷着要找你报仇。”

“炒剩饭没意思了吧？”

“不啊，千百年来，复仇总是最吸引人的题材之一。”

“复仇？那不是他是主角，我成了配角了？”

“你现在的C位意识倒是强得很呐。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还没答应他。但是，他一直在坚持。他说，他输给你的那场比赛是一桩不公平的交易，必须要再给他一个找补的机会。”

“交易？”

“这个词儿不合适吗？”

“这样说太荒唐了。”

“院长是我们手上的王牌之一，不过市场肯定没你大，年纪也大了，权衡起来，我们当然希望你赢。不然，关键时刻，怎么会有人指点你猛攻他的下盘。”

“我承认，那个提醒作用很大。可，也不是谁想攻他的下盘都能得手的。我那场比赛的表现有目共睹，观众不瞎也不傻。”

“未见得吧。你觉得你的粉丝都很聪明，眼睛都很尖？堂堂美容院长，六十七战六十六胜，四十三次KO对手，居然被你踢断了腿，他的下盘有那么弱吗？看不出破绽是吧？那我告诉你吧，能有这一出精彩大戏要归功于院长，他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他发挥得太好了，以至于自己都没料到差点被打残。要不他认为拿一百万亏了呢。”

“一百万？比我还多啊。”

“一百万是我们事后给他的医疗费、慰问费，不是出场费。所以说我们对那场比赛的投入不是一般的大呢。凭良心说，他拿的还是少了点，那可是把自己的未来都给卖了啊。钱的魔力没几个人挡得住。院长这么精明的人，在一百万面前也犯了糊涂。虽然很快醒悟过来了，可恐怕还是难以挽回了，你说是不是啊？但愿你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牢牢地站稳C位。”

温小琴话里有话，每一句都敲打着李超。可说与季长贵之战是一场有预谋的表演，他无法接受。他坚信那场胜利是自己拿命换来的。一连数天，他都非常郁闷。知心朋友一个不在身边，唯一能聊聊的是龙向东。他约龙向东去撸串、喝啤酒，龙向东欣然答应。

由龙向东带着，到了一处宵夜的大排档。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随意放松了，搏击选手严格的科学饮食，使得路边摊的美味也是久违了。龙向东提到转签华山决一事，李超立马打断他，说今天不谈正事，聊那个还不如聊女人。

聊到女人，就听到旁边一桌，三个男人，正在说一个：尼姑，年轻，貌美，功夫高深莫测……这些只言片语使李超竖起了耳朵。龙向东察觉他在偷听别人说话，拍了他一下。

“你没听说过吗？”

“他们在说一个尼姑什么的，好像特神秘，来路不明，战无不胜什么的，跟故事似的。”

“看来你现在高高在上，生活太封闭了。这事儿在搏击界传疯了。一个自称法号洗尘的尼姑，说是从天山来的，在黑市拳场打擂台，撂倒七八个大汉了，押对手胜的赔率竟然到了20，但没人敢应战了。”

“真是故事啊。太假了，直接把金庸搬到生活中来了。这么厉害怎么不到武英会来打？”

“武英会就那么高大上？”

“不说武英会，全国还有那么多正式的赛事。”

“正规赛事能男女混战吗？这尼姑不屑跟女人打。据说，她是要利用黑市拳打出名声，打动正规赛事的主办方，让他们破例，然后进军正规赛事，跟男人打。她已经放出豪言，要把所有的成名人物打出原形。”

“够狂的啊。”温小琴倨傲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李超一口气干了一瓶啤酒，把空酒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这么说，我也要被她打出原形啰。”

“要不咱俩去瞅瞅？只当是散散心，如何？”

“好啊，说不定我会把这个尼姑打出原形呢。”

黑市拳场设在郊区一座倒闭工厂的厂房里。厂房经过粗略改造，一部分做成了酒吧。他俩驱车过去。门禁非常严格，要凭票入场。龙向东似乎认识里边的人，跟门卫耳语一番，门卫就放他们进去了。李超觉得有点奇怪，可也没心思深想。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不少妖冶的女子穿梭往来。中间台面铺了红地毯，南北两面第一排摆着圈椅，坐在椅子上的人都是很有钱的模样。他俩找地方站定后，已是第三场比赛了。

登台的两位，着红裤者名雪豹，身高181公分，体重85公斤，推握370公斤，深蹲280公斤。着黑裤者名锄头，身高180公分，体重83公斤，推握380公斤，深蹲290公斤。雪豹面目狰狞，光头闪亮，一身疙瘩肉。他走上台抱拳四面拜了，下面一片尖叫，现场感觉震撼。锄头出场后，在擂台中间来了一个漂亮的空翻，更是引得场下女人起身飞吻。

主持人是个中年男人，声嘶力竭，极具煽动性：“两位选手已经签了生死状，还有几分钟，站着上来的两位，就有一个要躺着出去，而且可能再也睁不开双眼。还有几分钟，一个人的生命就没了，你们发财的机会也没了，赶快下注啊……”

铃声响了，双方互相抱拳，立即开打。雪豹上去就是一套组合拳，直冲锄头面门。锄头几个转闪化解了雪豹的锋芒，趁雪豹摆拳侧身的瞬间，一记劈挂击中了烈豹的脖子。烈豹一个趔趄，立足未稳，顺势回击一个大空摆，再调整身姿。而锄头抓住这一瞬，腾空而起，飞踹雪豹的胸膛。雪豹避闪不及，应声倒地。锄头一步抄到他跟前，猛踢烈豹的光头。台下群情亢奋，鬼哭狼嚎，大吼：打死他，打死他……雪豹满脸是血，毫无还手之力，昏了过去，他的人连忙抛出白旗，投降认输。

喧嚣声中，李超发现自己双手汗津津的，浑身微微颤抖。这等残暴，他也没见过。

过了一会儿，灯光渐渐暗下来，只留擂台中央一束聚光，嘈杂也随之静下来。主持人不再嚎叫，改用平缓的、故弄玄虚的调子：“接下来登场的，是大家最为期待的、用她的寒光笼罩这里长达二十二天的西域女侠、雪山神尼。有请——洗——尘——”

没有烘托气氛的音乐，大家屏声静气，场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洗尘从一团漆黑中慢慢走出，走到擂台中央，聚光灯下。她光头，一袭黑色僧袍，环视一周，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即便如此，李超仍惊为天人，为她的女性魅力而头晕目眩。

“很遗憾，”主持人说，“今天还是没有挑战者……”

“骗子！”有人叫起来。“把我们哄到这里，又是站一下就下去了。我就不信没人打得过一个小娘们。”

“请给这位抗议的先生打个灯。”主持人说。追光过去，那人慌忙蹲下去，抱住头，不肯露面。“别躲呀。”主持人笑道。“你不信你上来跟神尼比划几下怎么样？机会难得，我保证让神尼不要你的命。”众人起哄。“我以我宝贵的生命发誓，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收场。”主持人又说，声调高起来。“从现在开始，有十分钟的时间，等待敢于向神尼挑战的勇士。有吗？今晚勇士会出现吗？我们的勇士，你在哪里？”

南面前排中间一个胖男人站起来，晃着一沓钞票：“我出十万元敢死奖。谁敢上去挑战，无论输赢，我给他十万块钱，现金。另外，我下注一百万，赌挑战方赢。”

现场再次沸腾。

“坤总一掷万金啊！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的勇士，你在哪儿啊？难道我们甘愿做懦夫吗？难道我们光荣的钢城甘愿匍匐在女人的脚下吗……”

“不！”李超一个箭步跃上擂台。他不是想打败洗尘，而是被她彻底迷住了，不想她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要试一试。”他声音很大，却仿佛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灯光，灯光！”主持人哽咽起来。“我早有预感，今晚会是一个伟大的夜晚！”

全场灯光亮起，音乐骤响，震耳欲聋。

“玉面虎！”有人认出李超，引起一片骚动。

“不得了啊，这是名副其实的英雄会啊。这是名副其实的巅峰对决啊。”主持人近乎癫狂。“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啊。能亲眼目睹这个伟大的场面，我死而无憾啊。”他抱住李超。“请问，你愿立生死状吗？”

“能死在女侠手下，也是一种荣幸。”

“快，快，生死状拿上来。”

“这十万块钱是你的了。”

坤总把手上的那沓钞票扔上台，李超一脚踢给龙向东。

“你违反武英会的合同了。”龙向东向他喊。

“去他妈的。”

他头也不抬，唰唰签了生死状。这时，他和洗尘面对面，相隔三尺。他向洗尘抱拳，她回礼。

“就等你来。”洗尘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什么意思？”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

“是吗？”一见到洗尘李超就有个感觉，这时清晰起来。“在前世，你我好像关系非同寻常。”

“我俗名玲子。”

“啊！”玲子确有其人，但他们之间没有发生武英会宣传的那个动人的故事。玲子是邻居，小时候常和他一起玩，后来她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死的时候才六岁，仅此而已。“这是你的战术吗？你就靠这取胜吗？”

“当然不是。我手下败将无数，会被玲子迷惑的只有一个。”

“能打败你的可能也只有一个。”

“咱们还打吗？”

“不打岂不是承认是骗子了？”李超决心揭开谜底。“不打这些人能放过咱俩？”

“那也是。要不，咱们点到即止，不必拼命。”

“可我最讨厌演戏。且打且珍惜吧。”

“好说。”

再不说话，两人各自退到一角。一切准备妥当，裁判征得他们俩认可后，比赛开始。李超一出手便拳脚凶猛，招招见杀，毫无保留。可洗尘腾挪闪避，迅疾如电，轻盈如风，完全不让他碰到身体。他寻思，看她这么柔弱，不可能有什么杀伤力，说不定她就是凭借凌波仙步似的步伐，不停地闪躲下去，直到对方累倒——那也是她得胜。想到此，他便一味进攻，全然不顾防守。这种场面，实属罕见，下面议论渐起，李超不免有点焦躁。终于，他把她逼到一角，似乎再没有躲开的空间了。于是他右肘撞向她面门，左膝顶向她腹部，使尽全力，意欲一招致她死地。至于“点到”之时会不会心慈手软，他没时间考虑。可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洗尘如有收缩之功，鬼魅般，于毫发之间逸了出去，等他惊觉，她人已到了他身后。惯性之下，他扑向绳栏，来不及转身。而她旋转着，右手并起五指，向他一掌劈去。这一掌划到他的右臀，深达寸半，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大半屁股。他如中刀斧，动辄痛彻肺腑，只好趴在绳栏上呻吟，不再动弹。龙向东冲上台，扔出白手绢，再过去扶住李超。

“你怎么样？”

“她不是人，是妖精。”他不正面回答龙向东。洗尘也过来了，他冲她问：“你到底是谁？”

“这很重要吗？”洗尘要龙向东把李超翻个身，让她瞧了瞧他的伤口。“这样最好。我不辱师命，你也保住了腿。屁股肉厚，挂点彩只是疼几天，出个丑而已。”

说完，她转身就走。底下乱成了一团，人们纷纷冲到台上。

“你到底是谁啊？”李超朝她后背又喊了一声。

她不停步，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