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斗(耳食录之六)
(2018-03-03 15: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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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枫、朱桐是双胞胎姐妹,一株二艳,并蒂双花,人人称羡。两人嫁得也都还不错。朱枫的丈夫是公务员,副处级;朱桐的丈夫自己开了一间小公司,收入肯定超过一般的工薪阶层。婚后两人又各得了一个儿子,同样漂亮可爱。不幸她们的父母在六十出头的时候去云南旅游,遭遇车祸,不治身亡,一个美满的家庭就此破碎。
更让人唏嘘的是,父母去世不久,两人因争夺房产反目,直至闹上法庭。她们的父母留下了两处房子,均位于闹市区。一处三室两厅,一百三十平米左右,上世纪末建成。一处一室一厅,七十平米左右,房龄才五年。朱枫主张,两处房子都卖掉,然后姐妹平分卖得的钱,这最公平合理。朱桐不同意,主张三室一厅由她继承,一室一厅由朱枫继承,理由有三:房价看涨,急着卖掉太亏;两处房子新旧质量不一,价值其实相差不大;父母生前,尤其是母亲,偏心朱枫,照顾补贴朱枫多。争了两个多月,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于是朱枫一纸诉状告到法院。
一审判决下来,朱枫胜诉。朱桐不服,要上诉,夫妻俩讨论这事儿。
“他们请了律师,我说我们也请你说用不着,结果我们输了。”朱桐说,“这次我们上诉,无论如何要请个律师了。”
“案子的标的将近五百万,律师费得多少?”朱桐的丈夫张凯说,“他们请的那律师你也见识过了,简直是个傻逼呀,花这钱不冤枉吗?”
“那怎么办?我们自己打你有把握赢吗?”
“在律师身上花钱,不如我去找人到法院疏通疏通,运作运作。”
“打发法官得多少钱?”
“要想钉钉子回脚,也不能太小气,比律师费少就行。”
“那我再想想。对了,今天早上爸爸来了。一忙就忘记跟你说了。”
“我也懒得听,你眼里三天两头看到他。”
“真的。就在窗户那里站着,不停地叹气。我问他有什么事,要他有事就说,我一定给他办,他点点头,就不见了。”
“我怎么没听见你说话?”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哪里听得见。我想好了,这个星期六我们去上个坟,让爸爸帮我们一下。”
周六,他们把孩子托给爷爷奶奶,驱车前往公墓。到坟前一看,有人去过,一大束黄菊花还没枯萎,石碑上贴着一张纸条,笔画稚拙,写着:“外公,外婆,我想你们。”
“怪不得,怪不得。”朱桐说,把那束黄菊踢到一边。“朱枫就是心眼多,怪不得他们赢了。”
说着,赶紧把带去的一条烟、一栋别墅、一辆林肯车模型和钱纸摆放好,不顾禁令,烧起来。边烧,朱桐边念叨:“爸,这是你最爱吃的烟,三百多块钱买的呢。爸,你总说你想有个院子,这别墅的院子几百平米呢。爸,我们想换辆好车你不同意,说我们浪费,现在,我们专门给你买一辆好车……”
张凯打断她:“你别只顾爸呀爸的,把妈也带上啊。”
“说了也没用。妈从来不喜欢我喜欢朱桐,觉得她懂事会做家务,而我疯疯癫癫就晓得玩。”
“那也要说,惹谁不高兴都不行知道吗?”
“好吧。爸,妈,朱枫把我告到法院了,你们说这像人做的事吗?一个做姐姐的,跟妹妹斤斤计较像话吗?再说,其实他们现在的条件比我们好多了。公务员旱涝保收,福利又好,还可以贪污受贿。我们呢,这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张凯的公司能不亏就不错了,他都急得秃顶了,才三十多岁呀……”
“这都扯到哪了。”
“大老远跑一趟,当然要多说几句。”
“行。快点,中午还要去见个客户。”
“慌个鬼。爸,妈,你们要保佑我们把官司打赢。只要官司赢了,我们每年来看你们三次。他们来一次我们来两次,他们来三次我们来六次。我们保证让你们在那边安度晚年,过上大富豪的生活……”
叽里呱啦一大通,下跪磕头,爬起身后又默祷了半天,才下山回家。
当晚,朱桐的爸爸又出现了。她躺在床上,她爸爸就像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女一样,在她头上盘旋。他不说话,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她问他收到别墅和车子和烟没有,他仍不答话。她有点怕了,想把身边的张凯推醒,整个身体却像被焊死了一样,动弹不得。她急得要哭,刚干嚎一声,她爸开口了。
“院子还是小了。我要种花,你妈要种菜,地不够。房子要三层楼干吗?一层就好,高了我们爬不动。院子大一点,房子小一点。院子大一点,房子小一点……”
她爸把“院子大一点,房子小一点”这话反复说,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尖,直到刺得她耳朵疼。她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好了,我听见了……”她爸应声消遁。她大汗淋漓,张凯也醒了。她埋怨张凯关键时候总不在场,然后把刚才的情景讲了一遍。
“好事啊。”张凯说,“这说明我们送的房子车子他们都用上了。种花还是种菜无所谓啦,老夫老妻就喜欢扯皮拉筋的。”
于是两人欢喜地重新入睡。过了几天,他们听说朱枫的儿子病了,病得不轻,高烧不退,都烧昏迷了,还抢救了。他们还听说,就是他们上坟的那天夜里,朱枫的儿子无缘无故地爬下床,呆呆地站着,第二天早上就病了。
“我们上坟起作用了。”朱桐兴奋地说,“这是爸去警告他们了,先给点颜色他们看。律师、法官那些王八蛋都不用找了。”
打听到朱枫儿子住的医院,朱桐一个人买了点吃的喝的摸了过去。朱枫在医院陪床。朱桐对朱枫说:“这个外甥我还是要认的。我还建议,官司别打了。劳民伤财,丢了亲情,爸妈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神,何苦来哉呢?我不上诉,你照我的意见办,我们还是亲姐妹。”
“照你的意思办不可能。”朱枫冷冷地说。
“你还不明白吗?你儿子为什么病……算了,我不能多说了。说不定,这几天会有人跟你说清楚的。”说着,朱桐故意神秘地一笑。
随后的几天,朱桐专心写状子,还托朋友找了个律师帮忙看了看,提了几条意见。期限前一天,把上诉状递了上去。一个多月后,传票下来了,再过二十天开庭。自从状子递上去以后,她一直在等朱枫的电话,没道理的,反正她就觉得朱枫会打电话来投降认输。可朱枫的电话迟迟不来。虽然有点怪她爸还没把事情搞定,但她笃信她爸不会放自己的鸽子。至于她爸用什么办法帮自己,是不是继续吓唬朱枫,或者是去吓唬法官,再或者是用神(鬼)力左右法官,她就说不准了。
直到开庭前的一个星期,又是一个深更半夜,朱桐和张凯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了。仔细一听,是楼下花园里有人吵架,一男一女,吵得蛮凶的。不过,他们住十八楼,那对男女吵的什么听不清楚。张凯很恼火,骂骂咧咧,说真他妈操蛋。说中国人他妈的最不讲公德,大半夜的吵个卵,也不管影响了别人休息,难怪全世界都嫌弃我们。朱桐却越听越奇怪,觉得那对男女的声音有点熟悉,直觉这事跟自己有点关系。
天一亮,朱桐便起了床,不洗脸不漱口不做早餐,径直往楼下奔去。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早,花园里,已经有十多个人聚在那里,议论头天晚上的事,其中有两个物业管理处的。听了一会儿,她听明白了,三楼有户人家挂在窗口的一只鹦鹉不见了,不知何故窗户被打开了,鸟笼子掉到楼外的地上;十三楼一户人家的一只博美从封闭阳台上掉下来,摔死了,也是不知何故封闭窗被打开了。这两户人家认为这两起事件都和头晚那对吵架的男女有关,同时责怪物业管理的人管理不善。
在场的两个物业管理处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晚上在大门口值班的。他说,据他判断,那对男女不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因为他对小区的住民都有印象,只是他也不晓得他们是如何进来的。他发誓他值班期间眼睛一直睁得像牛卵子,连个盹都没打。
“后来我就赶他们出去,”值班的说,“邪得很,他们像跟我躲猫猫一样,我把他们往前推,他们一下闪到我后边。我转到后边,他们又闪到我前边。”
“他们在吵什么呢?”朱桐忍不住问。
“我也没有听明白,东扯西拉的,一下子说花呀菜的,一下子说什么大丫头小丫头的。”
朱桐心里一紧:“他们长什么样?”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晚上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五六十岁的样子,男的高高瘦瘦,女的蛮富态的……”
不等值班的说完,朱桐转身就往家里跑。进了门她就叫:“是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来了。是爸爸妈妈吵架……”张凯坐在马桶上抽烟,她找到他,扶着卫生间的门框继续叫:“是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来了。是爸爸妈妈吵架……”张凯让她冷静,慢慢说。她半天才定下神来,把在花园里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他们怎么不到我们屋里来,在花园里吵什么鬼?”
“肯定是怕吓到我们了。”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听出是他们?”
“我是觉得有点像他们的声音,不敢肯定,就没有跟你说。”
“自己爹妈的声音都不敢肯定?”
“不是特别像。到了那边声音就不一样了吧?那天爸爸来,声音就变尖了。”
“要真是他们,那对我们不利呀。”
“怎么呢?”
“你想啊,看样子,他们对我们打官司的事意见不统一。那,十有八九,你妈向着朱枫,你爸向着你。那,你爸一向是怕你妈的,这不是对我们不利吗?”
“我觉得不会,我觉得不会。真把我爸惹急了,他发起脾气来,是鬼是神都怕三分的……”
嘴上这样说,其实朱桐心里已经虚了。忐忐忑忑地熬到开庭,就感到法官倾向朱枫,自己的气势也泄了。再等到判决下来,果然,完败,维持原判,诉讼费都由她掏。输是输了,她的一颗心倒放了下来,而且被激起了饱满的斗志。
“人间没有公平公正,阴间也没有,那我就去拜菩萨。”她对张凯说,“你准备两万块钱,我们捐给庙里。这回我下血本,一定要讨回公道。”
“官司都终审判决了,还怎么还你公道?”张凯说,“省省吧。”
“菩萨这点办法都没有?”朱桐心想,你私房钱多了只会干坏事。“不要让你拿点钱出来就推三阻四的,这事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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