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事儿。

有个朋友，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前不久，有天早上，他带着美梦的余温，欢天喜地地醒来，刚抬起身子，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栽回到枕头上。中风两个字马上蹦了出来。他爹因为中风，还躺在ICU病房里。他想，我他妈莫也脑溢血或者脑梗阻了；我要是中风中成我爹那样，都别救我，让我死痛快一点。

当然，他没死，可被折磨得够呛。睁眼闭眼，都是天翻地覆，别说站起来，躺着都觉得床在翻滚。他被旋得不仅上吐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还下泻，泻得有油尽灯灭之势。

叫急救车到医院去看，血压、脉搏、血常规、生化检查、外耳道检查、前庭功能检查、眼震电图、听力检查VEP/BAEP、星迹试验、偏指试验、视力和眼底检查、头颅CT、CTA，脑MRI、DSA、TCD，心电图，EEG等，查这查那，花了大把银子，还动用关系找了最好的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都没有找出确切的病因。最后得出一个血管痉挛导致眩晕的含糊结论，开了几盒不痛不痒的药。

大夫一脸轻松，轻轻地挥一挥手，让他回去静卧休息就行了，病情却过了三天才开始缓解。一个星期后，有点胃口了，能动一动了，他披着棉袄下床，穿着拖鞋在屋里蹓跶。他老婆发现了，惊呼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这么冷的天，病成这样，穿个拖鞋，还是塑料的，又不穿袜子！你不怕死啊？你要死就死痛快一点，莫搞得半死不活的折磨我……”

哪有不怕死的，不怕死是还没有死到临头。虽然有好转，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惶惶然。他的理解，血管痉挛应该是阵发性的，持续这么长时间、好得这么慢，是哪一出呢？

老婆抓着他的光脚丫子不放，要打热水给他泡脚。说，泡脚的作用非常大，能够促进血液循环，清除身体里头的毒素和垃圾，还能抵抗各种疾病。俗话说得好，富人吃补药，穷人泡泡脚。说不定，热水泡一下，对你的头晕都有好处……他由着她唠叨，心里说，你就扯淡吧，泡脚还能把头泡好了，脑洞也太大了。泡脚能把毒跑出来，医院都关门得了。撇着嘴，回到床上，七想八想，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老婆已躺在身边，打着小鼾。灯都关了，不过一会儿眼睛适应了，也能把屋里的东西看个大概。然后，就见窗帘飘了一下，就像被风吹动一样。窗户不都关着的吗？正诧异着，考虑要不要过去检查一下，却赫然看到他妈站在床前，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妈去世快二十年了。他妈刚走的那两年，他时常梦到她。后来，越来越少，到最近几年，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她仍身着夏装，最喜欢的青色阴丹士林斜襟褂子，白色棉绸半长裤，头发平整地往后梳，挽成一个髻。

“妈，是你吗？”

“都不认得你妈了？不是我是哪个？”

“怎么会不认得，天天想你呢。前两天还在想，病一好就去给你上坟，多烧些钱纸，还要烧个大house。”

“跟你爸爸一样嘴巴甜。想不想你都是我儿，我是你娘。”

“那是。我们到客厅去说吧，别把她吵醒了，”他看看老婆，要起来。“别吓着她。”

“不会的，我们说话她听不见。”他妈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他的额头。“现在头晕吗？”

“还好。”他下意识地去推开她的手，可什么也没碰着。

“听你老婆的吧。”

“听她的什么？”

“热水泡脚啊。”

“那不是鬼扯吗？”话一出口，便惊觉说了个鬼字，就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你认为泡脚有用吗？”

“怎么没用？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本来在那边已经习惯了，也不想管你们的事了，唉，哪想到，看你们这个样子，还是放不下。”

“专门来一趟，就为告诉我要泡脚？”

“你不是不想像你爸爸那样吗？那就听我们的。”

“还真的呀。”

“我还骗你？”

“这里面诀窍是什么呢？”

“有些事我不能说。”

“这是天机吗？”

“那你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吧。可我想问一句，我爸是怎么回事？无知无觉，上上下下插满了管子，生不如死。他做了什么孽？他不该又找别的女人吗？”

“不是。告诉你把，有风流债的是我，不是他，所以我还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他是好人。他就是太好了，阎王要把他投个好胎，可是一下找不到一个配得上他的人家，就还拖着。”

“这阴间跟他妈人世间一样奇怪。”

“快了……我还是说多了。我要走了。”

“谢谢妈。”

“记住我的话。”

窗帘又一飘，他妈就不见了。他躺不住了，摸到卫生间，打了热水，试了试，觉得不够热，便嘟哝着，我他妈要像烫死猪一样，把脚好好烫一烫，到厨房，继续加温。正忙着，他老婆过来了。

“你在做什么？”

“烧水泡脚啊。”他尴尬地说。

“把我吓死了……深更半夜的，我以为你脑子晕坏了呢。你是正常的吧？”

“我当然是正常的。这他吗泡脚不都是你说的吗？”

“得，得，我错了。”

“别呀，你没错，你绝对伟光正。真的，要不我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你的指示呢。”

带着满脸狐疑，他老婆帮他烧了一大木盆滚烫滚烫的水，满满的都是爱，伺候他泡脚，泡得他双脚通红，一头大汗。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完事重新上床睡觉。

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第二天，他的眩晕症好了，一下就好了，彻底好了，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也没事了。

而且，等他好了，他爹就走了，让他顺利地办完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