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深情只为君——黄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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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峨,字秀眉,四川遂宁人,明代才女。黄峨的父亲黄珂,官至南京工部尚书,母亲聂氏个性娴静文雅,且通晓诗书,并琴棋书画诸艺。黄峨自幼受家庭环境熏陶,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数年后,她也在文学上有了相当高的造诣。她不仅练就了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而且对于写诗作文、填词谱曲之事,也颇得其中三味。这段日子对黄峨来说,应该是一段十分幸福的时光。后来,她曾写过一首《闺中即事》,来回忆这段温馨且快乐的日子,在诗中,她这样写道:
金钗笑刺红窗纸,
引入梅花一线香。
蝼蚁也怜春色早,
倒拖花瓣上东墙。
一股暖流,跃然纸上。黄峨聪明机敏,兰心蕙质,因此很得父母双亲,以及族中长辈们的喜爱。
黄珂与同朝为官的四川同乡杨廷和交好多年,明武宗正德六年(公元15 11年),时年二十三岁的杨慎考中了状元,明武宗亲赐冠带,授翰林院修撰之职。因着黄珂与其父杨廷和的友情,所以按照当时的规矩,杨慎在拜过主考官后,还应该特地黄家拜访黄珂。不巧的是,黄珂这时正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外任延绥巡抚,出差在外,所以杨家只是给黄府送去了一张拜帖。正是因为这张拜帖,深居闺中的黄峨,得知了杨慎高中的消息。杨慎本来就是当时有名的才子, 黄峨将之视为自己的偶像,杨慎金榜题名,也激励了黄峨,从此,她更加发奋读书。
一转眼又几年过去了,黄峨年岁渐长,将至及笄,这成了父母的一桩心事。才貌双全的黄娥自然是不缺追求者的,但她再三向父母言明,必得才学如杨慎者,她才肯托付终身,否则情愿老死深闺。可这大明朝只有一个杨慎,且已有妻室,却哪里再寻一个去。无奈父母拗她不过,也只好随她了。后来黄珂辞官还乡,黄娥也跟着父母,回到了家乡遂宁。尽管许多年的光阴飞驰而过,可杨慎,却依旧住在黄峨的心里。黄峨曾经在自己所做的散曲中,表达过自己对杨慎的相思之情:
东风芳草竟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梦断魂劳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
黄峨为此曲取名《玉堂客》,“玉堂客”三字,古意即指翰林官,而杨慎,当时恰恰在翰林院任职。黄峨的一腔情愫,不言而喻。数月后,这首曲子传至京城,杨慎读完之后,也被黄峨的才情折服,为之赞叹良久。其实以杨慎之才,未必读不出曲中之意。只是,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又不是那种浮浪子弟,面对如此不加掩饰的表白,他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几声叹息罢了。
后杨慎因上疏劝谏明武宗而不被采纳,一赌气,他也以养病为名,请假回到故乡四川新都休闲来了。不久,杨慎的原配妻子王氏病故,在丧期过了之后,杨慎征得父亲杨廷和的同意,派人去黄峨家里提亲。两家门当户对,父辈又为好友,这门亲事自然水到渠成,于是二人终成正果。这一年,杨慎二十九岁。时年十九岁的黄峨,在当时属于绝对的“大龄剩女”,这些年,闲言碎语她肯定听了不少,所幸,她的固执,她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黄峨和杨慎在新都所住的院子濒临桂湖,环境清幽,因为院中种了很多石榴树,所以被称为“榴阁”。两人新婚之际,正值石榴成熟之时,石榴子多,暗含“多子”之意。看着这满院灿若朝霞,娇艳欲滴的石榴,黄峨很高兴,她觉得这是个吉兆。于是文思泉涌,写下了一首《庭榴》诗:
移来西域种多奇,
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
肯于半夏兰生姿。
翻嫌桃李开何早,
独秉灵根放故迟。
朵朵如霞明照眼,
晚凉相对更相宜。
婚后,小夫妻感情甚笃,经常一起吟诗作赋,品茶论文。黄峨以为,闲适的日子虽好,但大丈夫,还是应该志在四方。最终在她的鼓励下,婚后第二年秋天,杨慎在与黄峨赏完了桂湖岸边缤纷的桂花之后,携黄峨回京复职。在京城的官邸里,夫妇二人度过了一段悠然自得的安逸时光。这时的黄峨和杨慎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浩劫,正在向他们逐渐逼近。
两人进京方才一年,明武宗便驾鹤西去。因为他没有儿子,经杨廷和等大臣公议,决定由他的堂弟、湖北安陆的明朝宗室、兴王朱厚熜继位。按照皇家礼法规定,朱厚熜继位后,应该过继给明武宗的父亲明孝宗为继子,而对自己的生父,朱厚熜只能称为叔父。对于这种要求,朱厚熜自然难以接受,他坚持要追封自己已经去世的亲生父亲为帝。以杨廷和、杨慎父子为首的大臣,对此表示激烈反对,君臣之间,就此事争论数年。这一事件,就是嘉靖一朝有名“大礼之议”。最终,此事以嘉靖的胜利而告终。杨廷和被迫退休,杨慎等二百余名大臣被抓捕入狱,杨慎先后挨了两次廷杖,出狱后被流戍云南永昌卫。杨慎走得很匆忙,他的伤还没有好,甚至没有机会同家人告别。黄峨听到这一消息时,禁不住肝肠寸断,她立刻收拾东西,赶去渡口与丈夫会合。一路上虽然历尽坎坷,但值得高兴的是,在黄峨的精心照料下,杨慎的伤势有所好转。行至江陵,因为前路艰险,杨胜坚持不肯让黄峨再留下来,他一定要她回家。黄娥本不想离去,但她不忍违背丈夫的心意,故而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夫妇分别之时,杨慎百感交集地写下了《临江仙 . 江陵别内》一词:
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卓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
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轻影好,偏照别离愁。
黄峨读罢,心内五味杂陈,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只得洒泪而别。
在回程中,黄峨满腔悲愤难以抑制,她以《罗江怨 .闺情》为题,一口气写了四支散曲,其一云:
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鸢被冷雕鞍热。
这首曲子,即使今日读来,犹觉似杜鹃悲鸣,字字泣血。据此,可以一窥黄峨当日心境。
回到新都,黄峨一如既往地勤劳,她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抚育子侄。想到丈夫的遭遇,黄峨心里也难受,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现在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如果她难受了,那家里人只会更难受。作为妻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丈夫杨慎撑起这个家,也让丈夫在外少些后顾之忧。又是一年中秋节,黄峨形单影只,一个人来到桂湖,湖边的桂花还像往年一样芳香四溢,但是往年陪伴在她身边的夫君,此刻却已远在万里。正是在这天晚上,黄峨有感而发,写下了那支著名的《黄莺儿》散曲:
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残。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杨慎虽属朝廷重犯,但他才名满天下,各级官员都愿意给他以方便,再加上他到云南以后著书讲学,深得当地百姓爱戴。在一众官民的大力协助下,杨慎甚至可以偷偷回家探亲。明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杨廷和因为担忧国事,再加上思念儿子杨慎,遂染重疾,一病不起。杨慎闻讯,立即返乡探父病,与黄峨一起照顾父亲。数月后,杨廷和病体痊愈,黄峨就跟着杨慎,一起踏上了去往云南的路。在云南,日子虽清苦了些,但夫妻二人耕读为业,还时常以歌相和,也算是安贫乐道了。
三年后,杨廷和病逝,于是黄峨再返新都理家,此后数年,两人屡有诗词唱和。依照明朝律法,罪犯年满七十岁,即可免罪归家。可七十岁的杨慎刚刚回到家乡不久,就被嘉靖派人抓回云南去了,嘉靖始终记着杨家父子的仇,嘉靖一朝的历次大赦,都没有杨慎的名字。第二次回到云南半年后,七十一岁的杨慎抑郁而亡。此时的黄峨已是花甲之年,她不顾年老体弱,徒步赴云南奔丧,走到泸州的时候,遇见了杨慎的灵柩回归,黄峨亲笔为丈夫写了一篇词意哀婉的祭文,闻者无不下泪。灵柩运抵新都,杨家人皆主张后葬杨慎,黄峨终以嘉靖恨意未消,恐有他变为虑,故而只敛以时服。后锦衣卫果至杨家,奉皇帝之命开棺验尸,嘉靖得到回报,说杨慎是穿着戍卒的衣服入葬的,也没有陪葬什么东西,这才罢手。至此,杨家的人都很佩服黄峨的先见之明。
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嘉靖撒手人寰,裕王朱载垕继位,是为明穆宗隆庆帝。隆庆元年(公元1566年),隆庆帝下旨,为在“大礼之议”中获罪的诸臣平反。已经死了七年的杨慎被恢复官职,并追赠光禄寺少卿,谥号“文宪”。闻此喜讯,年过花甲的黄峨喜极而泣,三年后,黄峨病逝,与杨慎同葬。当初成婚时,黄峨与杨慎都曾发过誓,“生时同心死同穴”。至此,终于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