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虎是我的发小,我们两家也是邻居,他比我小三天,这个是在多年后才弄清的。在孩童时代成长的很长时间里,我们都只知道都是一个属相,属羊的。
乖虎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乖虎就成了的奶奶宝贝。在我印象中,乖虎穿的药比我们好点,我们都是手织的黑粗布的时候,乖虎是扯的洋布做的上衣,黄色,和解放军的服装颜色相近,和那些祖籍在村里但在城里生活的孩子回村穿的衣服一个颜色,所以乖虎便显得有点“洋气”,虽然也经常和我们厮混在一起,但在摸爬滚打方面便有些怯怯的,担心弄脏了衣服回去挨奶奶训。不像我们,反正在黑粗布,即便染上泥土污垢,相对能隐匿一些,不那么显眼,便放心地疯玩。当然,浑身脏的太明显甚至“挂花”了,不免会挨骂甚至挨打的。乖虎至少不会挨打的,奶奶顶多是大声地埋怨、或者不停地嘟囔,乖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在不耐烦了,便扭头出去,奶奶便忙不迭地喊叫“你回来”“我不说了”“这有个糖呢”等等。乖虎便欢天喜地地跑回来,奶奶便在自己的柜子里摸摸索索变天,摸出一颗糖,或者一块积攒了很久的鸡蛋糕,或者是一个苹果几个核桃之类,因为太有限了,我们便只有旁观的份,乖虎一遍吃着一边看着我们,似有分享之意,奶奶便警惕地盯着他吃完,才蹒跚着离去。
乖虎有个叔叔,先是当兵,后来安排在宝鸡的一个单位,是给单位领导开车的。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司机是几大“吃香喝辣”的职业之一,大约每个月的某一个周末,乖虎的叔叔便要回来一次看望母亲,估计乖虎奶奶好东西取之不竭的柜子,都是他叔叔孝敬奶奶的。奶奶大多是舍不得吃的,连乖虎的姐姐妹妹也很少能分享。乖虎因为有奶奶的庇护,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一般。他不用做烧锅、烧炕、洗锅洗碗之类的家务,这在我们家是不可能的。乖虎即便和我们一样出去拔猪草、割羊草、打柴火,也仅仅是因为大家都要干,如果他不干便不能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但他和我们的区别在于,我们的劳动成果是有标准的,完成任务差得太明显是要上“家法”的,非骂即打。乖虎不一样,他即便空着手回来,奶奶也不会骂他,有时候他父亲母亲要斥责几句,奶奶还要出来制止。我们便觉得,乖虎真幸福啊。奶奶最操心的是乖虎的安全,稍微回家晚一点,满街道地寻找,苍老地喊着他的名字,最终声嘶力竭地找到了,却又舍不得打,只是不停地叨叨。唯一一次我印象中乖虎要被奶奶打的景象,是他和我们一起偷偷去河滩的大口井“打浆水”,就是游泳玩水,不幸被人“告发”,他奶奶便提了个烧火棍,一边大声骂着,一边蹒跚着小脚撵着乖虎,乖虎一溜烟跑好远,爬在不远处一个石碌碌上,向着奶奶嬉皮笑脸地喊着“娃撵不上”“娃撵不上”,一副没大没小又顽皮愣头的样子,奶奶愈发地生气,只是每当她好不容易快撵上的时候,乖虎又飞快几步远远地把奶奶帅在老远,又是没大没小的嬉皮笑脸。最终还是他沉默寡言的父亲捉住他,给了一顿教训,还是奶奶及时制止,才不至于下手太重。
在我许多印象里,乖虎性格是比较平和的,除了在家人面前有点恃宠而骄外,和我们相处没有任何类似“宝玉”的乖张脾气,很合群,不称头,也不惹事,在众多的小伙伴江湖中,他是一个被多方争取的角色。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们家男孩又比较多,他课余的大多数时间是和我们厮混在一起。在我们家与厨房相接的连锅炕上,我们彼此逗弄着腋窝,说着村里或班上小伙伴或同学的笑话,甚至“纵论”着和我们年龄极不相称的所谓“大事”。暑假在河滩的大口井里玩水,当然是不能让家里的大人知道的,一起到生产队的瓜园里偷西瓜,偷豆角,偷苹果,偷苜蓿,等等。在西府乡下那个年代里,这是我们大多数的童年、少年。
只是,乖虎的学习一直一般。我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不在一个班的。是的,我记不清他是在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开始留级的,即便如此,并未影响我们在课余的活动,因为那个时候,在学校里似乎只是到上学年龄后就一定要在学校里待着,没有什么升学压力、补课需求、成绩攀比等等,我们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玩着闹着,直到初中我去了乡中上学。乖虎成绩还是不理想,早早在初中毕业,是不是毕业我也没印象了,我们的接触便慢慢变少了。再后来,我去更远的地方上高中,上大学,便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上大学后,每到假日,我们还能见上,只是见面的时间很少。他的奶奶过世后,他的父亲身体不太好,这个曾经的“宝玉”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儿时的受宠娇惯到独立承担并决断家务,对乖虎来说是一个很艰难的转变,即便在病中父亲的指导下,乖虎也显得慌慌张张、穷于应付的样子,脾气也慢慢不再平和,也开始大声地和母亲争辩着,一副虽然没有很正的主意但还要说了算的样子。在西府乡下,在中国任何不怎么富裕的乡村,这是一个男孩子到男人再到男子汉的必然嬗变。但乖虎总体上说还是应付下来了,姐姐出嫁、父亲去世、自己娶妻生子,妹妹出嫁,他从配角到主角,虽无出彩但顺其自然地应付下来,成为合格的一家之主。我们的见面时间虽然很少,但每每见面,他和我是心无芥蒂的,总是笑盈盈地嘘寒问暖,邀请我去他家坐坐,问我的个人情况、孩子情况。我一边应承着却不知道除了相互问这些事还能说些什么,便客客气气地道别,并礼节性地邀请他有时间到西安来找我。
晃晃,我们已经到了接近花甲的年纪,再见到乖虎,仍是一样热情赤诚,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怀恋。在我母亲去世三周年后款待亲朋的饭桌上,几杯酒过后,我们说起许许多多的童年往事,一件接一件,引得周围哄堂大笑,但看得出来,大家都是愿意回忆过去、回忆美好、回忆不可能在回来的童年。他又和我连喝几杯酒,然后大声地在我耳边说“建勤哥,你比我大三天,你还记得不?”,我一边喝着酒,一边强忍着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一边不停地说,记着呢,记着呢,怎么能不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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