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柿子
(2022-10-08 15:52:03)
柿子在西府一带又被称为蛋柿,恐怕是因为柿子大致是个圆形的物体,和鸡蛋、鸭蛋、鹅蛋以至于雀蛋外形大体相当,只是多了个把,稍微有点棱角而已。只是,西府的柿子没有什么特点,归于柿子大类里数量最多且最普通的一类,所以没有什么名气,远不如临潼的火晶柿子、富平的尖柿子、柞水的磨盘柿子等驰名。但作为一种农副产品,在困难时代还是发挥了独特作用的;尤其作为关中田间地头的点缀,多多少少为我们的儿时时光增添了快乐与野趣。
在我的记忆中,柿子树属于粗粝放任、野蛮生长的树木,如果不是它的果实可以果腹,它的红叶可以装扮田野,它的树冠庞大茂密,可以供在地里劳作的农人小憩,我想,这种树恐怕不会引人注目,即便是注意它也是利用它,鲜见给这些散乱生长的杂果类树木施肥、剪枝甚至浇水。从它旁边路过,如果不是作为某个路口的标志来辨认,人们看也不会看它一眼。也由于它那种恣意伸张、横七扭八的枝枝叉叉,在功利心很强的人类心里,它除了果实好像不能担当正用,如用来盖房或是做家具,只能掐尺等寸、勉勉强强地做一些小的工具、器具一类,如织布用的梭子、线轴、工具柄、文具以及儿童玩具等,的确“不堪大任”。这么说来,柿子树显得很委屈了,本就边缘化的厉害,无偿地贡献甜蜜果实,还要无端地被“嫌弃”。可是,在孩子的眼里,它是独特的、美丽的,如同乐园一般。
从柿子树页变绿开始,我们便念叨着怎么吃柿子。春风吹过几缕,大雁回归盘旋,柿子树的小花独子芬芳、默默开放,一阵春雨过后,又嫩又绿的柿页羞答答地抽出,喜盈盈地展开,奋力地呼吸着春天的气息。又是一阵春雨过后,小小的柿子便偷偷地露出小圆脸,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一片翠绿的树叶当中,这个时候,夏天已经姗姗来到。在麦子成熟的前后一段时间,柿子已经长成成人大拇指大小的光景,蠢蠢欲动的我们早已按捺不住口腹之欲,要开始暖柿子了。不用上树去摘,由于柿子刚刚结成,还不是很牢靠,刮风下雨总能落一片,我们便把落在地上的这些柿子捡起来,越新鲜越好。村边一般都有小水渠,大半年都有流水,在渠底两边,水面以上松软的渠壁上掏一个洞,大小随意,把捡到的柿子放到洞中,然后用渠泥糊好,还要在边上做上记号。大约五六天七八天的样子,我们会突然想起来这个“秘密”,急急火火地跑到现场,迫不及待地挖出柿子,用渠里的水洗干净,便大快朵颐起来。小小的青柿子肯定还带有点涩味,但几天的“发酵”过后,甜味占了上风,不大一会儿,便吃的干干净净。大人一般不会知道的,只要不闹肚子。乡下的孩子野惯了,也不经饿,那个时候粮食紧缺,逮什么吃什么,吃青柿子一点也不奇怪。
很奇怪,吃青柿子就那一阵,柿子越长越大,我们却不去碰它了。大抵是因为夏天来了,能吃的东西不论家里的、野地里的多起来了,我们的目标转移了吧。柿子树由于夏季的拼命伸张,逐渐茂密丰盈,树冠称得上“冠盖天下”了。这时候,柿子还没有成熟,但树荫确实乘凉的绝佳之处。抢收、抢种,和天气赛跑,和龙王爷争收成,劳动强度可想而知,大多情况下,需要把饭食送到田间地头,以节约吃饭时间。柿子树下变成休息吃饭的场所,大人们这才抬头注意起其貌不扬的这颗“杂树”,但也只限于“今年结得繁”或“今年没结多少”,没有一点点的“关心”。孩子们是没有这些“私心”的,只是觉得柿子树好玩,是玩捉迷藏游戏的不二选择,既有趣,又刺激,是比赛谁更“英武大胆”的好时机。柿子树主干短,分叉早,树枝多且四通八达,且每个都是“曲里拐弯”的,在这样的树上爬来爬去,可选的“路径”较多,干支相对柔软,有“晃来晃去”的冒险乐趣,还有树叶隐身的“神秘”,总的来说树型也相对较矮。只要在乡下成长过,几乎都爬过柿子树,都做过你追我赶的游戏。大人在场的时候,不停喊叫不让爬高,玩得不过瘾。背过大人,真是尽可能地“充能”,故意往树梢靠近,以显示自己胆子大。也确实有不小心掉下来的,摔伤胳膊腿的都有,但乡下孩子确实皮实,邻村老太太土法上马给捏捏弄弄,几天就好了。现在想起来,大多数属于脱臼吧。
转眼到了秋季,九月中下旬开始,柿子逐渐成熟,到十月就要采摘了。大人和孩子协作,孩子分量轻,可以上到树的枝繁果茂处,将大人在地下够不着的柿子折下来,大人用两根棍撑起一个麻袋在地下接应,半天时间,便可收工。个别在树上已经软的柿子,红得透亮,还没有被路过的人顺了去,便小心翼翼地用“捞捞”(一个带杆的缝制的专门工具)“捞”下来,又糯又甜,比蜜还甜,这恐怕是补充糖分的最佳时机了。晚上回到家里,晚饭过后,锅洗干净,烧水至半开,然后将柿子倒进去,盖上锅盖。第二天早上做早饭前,把柿子舀出到一个大陶瓷盆子里,再盖上。晚上饭后再倒进锅里,如此反复大约三四天吧。某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母亲便说,蛋柿可以吃了,我们争先恐后地手伸向那个盆子,抓过来一个,即便柿子变得暗青、柿把发黑,我们也要急忙塞进嘴里,品尝这“秋天的第一个暖柿子”。上边说的这种加工方法就是暖的方法,这种柿子就叫暖柿子。每次吃不能超过三四个,大人们知道柿子食重,不好消化。柿子还可以去皮,掉起来凉晒的西府叫“柿坠”,在苇子席上晾晒的叫柿饼,现在好像都叫柿饼了。我们那一带柿子树相对少,一家也就一两颗,划不来做成柿饼,除了暖柿子,就是把它放到屋里不占地方的阴凉处,一直放软,甚至一直到冬天,都可以有柿子吃。
八十年代以后,人们忙于责任田里的精耕细作,政策放开后,还有其他可以提供挣钱机会的活路,原来的一些补充性质的杂果便慢慢不被人重视,柿子树砍的砍,慌的慌,更无人注意了。我们离村子也越来越远,事情也越来越多,柿子树仅仅成为童年少年的乐趣回忆的象征了。近年来,规模种植的新品种发展很快,成熟以后居然可以生吃,大大地“提速”了。只是树形好像很小,一副弱不禁风却又勇于奉献的样子,也有人浇水了、施肥了,只不过自私的人类还不是想多多地“榨取”它的果实吗。
哎,朴实无华的柿子树,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乐园。
喜欢
0
赠金笔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