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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檠 |
通讯录,越积越薄,以我散漫的心性,愿一切从简,遂所有逐减。
或许,拒绝了近在咫尺,因了有远在天涯,这些年过来,发现自己常捧读的书本,来去都是那几部古籍,不由笑了,原来,不是经典难以超越,是读书的人,不肯接受其它的替代。
一波波同学聚会,近至大学,远到小学,我从未参加。
渐渐地,能减则减,可简即简,多梳发乱,不如清净独处。渐渐地,忙碌后归家,身懒心懒,偶尔划开朋友圈,点个赞都懒,其实,是懒得再以自己的假面,去迎对充斥耳目的伪态。
这些年,我几乎关闭了同学间所有通途,仅珍存曾经共负一轭、同窗砥砺的几位旧知。
相识百人,不如知己一二。年少时,以为一生能遇见许多人,其实,所谓机缘,就那么几人。
心门鸣扃,是横起的底线,不必把太多人邀进生命,倘若不入目入心,毫无意义的社交,就只是空耗。诚意不存,意义何在?
同袍故交,仅三五识字的草莽兄弟而已,没有惊艳,没有仪式,任何刻意,都是凿空强作,对面而坐,褪了伪饰,各自带了一身匪气。
惟知己,可共情,或默或笑,无遮无拦无忌,你许我强辞夺理,我准你越章取义;我宽对春夏秋冬的大意,你识微悲欢离合的法度;我擅于起底你的本来面目,而你从不在我面前掩饰。凭此,快然于三千笥葭,可以挥毫万字,可以一饮千钟。
这些,都源于彼此的认知,曾戏说,相互太了解,万一,有一方反目成敌,另一方须得灭口。
我们始终赏不来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姿,很多的人事,识得庐山真面后,一眼望底了,也就无足轻重,好比商女的媚眼、情圣的艳句,好比燕雀的伎俩、蛀虫的落果,捡它作甚。
念起圣叹之叹,寄语茫茫天涯,吾欲与君挑灯促席,浮白欢笑,唱之诵之,讲之辩之。世无解者,烧之哭之,叹之笑之。
你我自主的天地,不扰人也不愿被扰,身在风生闹世,心却于寂地独欢。并兼得一项顽性,就是喜独处甚于熙攘、喜寂泊甚于群居。
人独处时,距离自己最近,听到身上枷锁的断裂脱落,是心底最为丰富的时刻,最能了解和说服自己。与自己对话越多的人,越有勇气推翻和否定自己,越有勇气笑而重启。
自己,才是自己的选择。
从不企望完美,完美常叫人饮憾,我们叹赏被尘间烟火锻造后、依旧良善的人和事。
世上最好的,都藏的最深,走的最匆忙,这很类似我们一致的眼光,认为大家闺秀样的女子,最美,却多隐在大宅深院。
我们承认人世间的大美(包括感情),绝色的,少有。
我们仍在各自的天涯风尘仆仆,偶尔,得见于彼此肝胆相照的光景中,一起喟叹现时烟火的明灭,一起听风霜雨雪的苦诉,说些渔舟影事的兴废闲话,常常语深后又戛然而止,相对沉默。
壮士佩剑,为的是与自己以方圆,最好的心情,是劳顿后回身,与红尘割席、与薄缘破镜,你挑剔些风月的平仄合辙,我藏锋浮世的横折撇捺,拣书备茶,横一截文字为扃,暂逃世事与世机。
心念冷清,却一身宿命,上班,下班,一边熬煮岁月,一边迎风而笑。
生活之重覆顶,浪迹江湖,戮力而碌,有时疲惫得只想得过且过。而拼凑的人生,向来不被我们认可,于是,将各自心中的丘壑,夷为平地,再筑起厚厚的城。心内越是柔软,围裹它的,越是铜墙铁壁。
锣鼓依旧喧天,喧嚣依旧与我们接壤,不禁晒然,所有的不合时宜,还须与嘈浊的流弊毗邻。转而,人又欣然起来,很会瞬间点拨自己,从迷到醒,由苦至乐。
人手一把苦乐参半的日子,若人透得一二,就不必打破漆桶,不妨学金圣叹的消遣,“空斋谁与语,开卷寻古人。”别是一番安身立命的存在。
当厌倦了吟鸦噪蛙,或疲于锱铢较量,做不到“本来无一物”,就做个勤快的拂尘者,包括对浅俗的沉默、对喧嚣的避让、对愚蠢的包容。
于是,每欲将念过书本里的文字串成一则拂子,时时湔洗,掸尘驱聒,故而总得多读几行。
是自己的系铃人,终须自己解围。与自己和睦相处,读断简残篇的书本,写不着边际的文字,纵是暗流四起、荆棘万里,也俱俱了然。
原来读书,只是将书中一桩桩道理,讲给自己,原不是说与旁人听的。书本是最好的共语者,懂人藏深的悲喜,再还人以沉默,这是我最期望的知己促膝了。
这些年,我们互笑彼此的门堪罗雀。
其实,对于尝鼎一膏的尘色,我们都已不做期待。尘役归来,翻几页书,憩址歇脚,再借一把文字,为自己松绑,一些个意难平,几段文字念过去,也暂扯平了,于是,轻舟过重山,再试一桌新火新茶。
虚室生白,属于自己的时间,纯粹而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