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和石山是一对生死战友，一个教育局长，一个文化局长，都离休了。

鹿青得了不治之症，病危，石山撕心裂肺般疼痛，他强仰泪水，来看望着。

鹿青看到石山，缓过劲来，张开干干的嘴唇，脸上挂上丝丝笑意，说：“伙计，我这回是……是床底放风筝……起……起不来了。”

石山看看“滴答滴答”的输液瓶，泪珠子“扑嗒扑嗒”掉下来。鹿青颤颤地说：“兄弟，别哭！”他示意老伴拿出他病中画的梅花递给石山。

鹿青是个擅画梅花的作家。鹿青微微唱起了《游击队之歌》，石山含着泪水合起来。

歌声使石山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俩在解放战争中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

在艰难中，鹿青画一支梅花，战友们心里清爽多了。他和石山一块南下。新中国的礼炮响过，他俩又被调到省城工作，鹿青任书画院院长，石山任市作协主席。文革的浊流泛起，他俩又和一批“牛鬼蛇神”一起被贬到一个县城改造，数不清的繁重劳动和批斗接踵而来，鹿青又吃又喝，铁塔似的躯体随瘦了一圈，却精神矍铄。石山却不吃不喝，哭哭啼啼，他瘦成了骨头架，风刮就倒。鹿青偷着给他画了一幅梅花，石山看了，心里燃起了人生的烈火。

夕阳西下，嘶竭的号声将二十个“牛鬼蛇神”招起来，他们排着队，过去一个孤山野狼便抡起白拉棍子“吭哧”打一个前边的人，“唉吆”声惨烈揪心，轮到石山了，那个“三角脸野狼”抡足了棍，鹿青使劲推了石山一把，棍子打空了，“三角脸”更扭曲了，吼道：“好小子，你捎着吧！”鹿青点点，鹿青挨了狠狠两棍子，白衬衫里渗出道道血印。

“考验”完之后又让他们戴上高帽子游街，鹿青若无其事，到了粮市，看到两旁一拉溜的秕巴玉米和麦子还没卖完，他问一个老汉“玉米多少钱，回来拿着”！

老汉迷惑的答:“四角七分一斤，”鹿青给他扔下八十元钱。

萤火野鬼说他不老实，回去要给他糊更高的帽子，老鹿说：“免了，莫费贵手了”！

他摁了一下自己纸帽上的弹簧，帽子窜上一米高，人们哄堂大笑。

游完街，卖粮老汉已走鹿青回到家，看到了一袋玉米和八十元钱，另外一张纸条，歪斜的写着：“你是好人”！

老鹿平生第一次哭起来，那么凄楚，那么哀痛，口中不停地在诉说着什么。

1976年结束了恶梦，鹿青和石山恢复了名誉，一个当教育局长，一个当文化局长，他们仅干了四年就离休了。

鹿青始终没找到那个给他送粮食的“老哥哥”。

离休后，鹿青继续画梅花，在国家画展中得奖，一幅画要值好多钱呢。但鹿青从不多画，一生中只画了四十幅留存着，还有二十余幅 在战友中留存着。

老鹿是个心宽的人，每逢礼拜天，儿女绕膝，笑语喧天，欢乐融融，谁知他竟得了绝症。全家多方医治，病情也瞒着他。

他说：“活要活的明白，死要死的清楚，人要不死，地球就撑破，那个不行，早该腾笼换人了噢。”

老伴哭着告诉了老鹿的病情，他却笑了。

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就全谢绝，他只让家人和石山来看望他，石山隔天来一次，难受的不能自已。

鹿青伸出枯柴似的手拉石山，石山附在鹿青耳旁说：“哥哥，你有嘱咐说吧，我办好”！

鹿青断续的说：“请你把这画捐……给救灾办……，今年水灾……，别露名，不宣传……。”

鹿青咽气了，灵前挂着他的遗像。挂着梅花，斑驳疏离，遒劲挺拔，犹若透过阵阵暗香，在阵阵哀痛中，县长来了，他的亲友来了。

石山遵鹿青嘱：将鹿青尸体火化后，骨灰全部撒在了山城的梅花山上。

2019.9.26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