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我能够写作,能够把一本本作品捧到作者手上,真的很荣幸,也许我本应该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但是文学给了我力量,让我的精神站立起来,甚至与健康人一起奔跑。有时,当我握起钢笔或铅笔,写下一行行字,觉得就像种下一棵棵树木,是的,文字就是我心灵的森林。
安忆是一个那么温情的人,她关切地问我的病,她知道我的痛苦。此前,已故女作家陆星儿生病时,安忆有时就去给她送饭,安慰她。我想一个懂得同情和关怀别人的作家才能写出好作品,因为作品永远离不开人,没有人也就没有故事了。
我喜欢安忆还因为她曾经拉过大提琴,而我最喜欢大提琴。一个人喜欢什么,她的作品里可能就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什么,或者书中的人物会从事作者本人希望从事的职业,或做她希望做的事。这是潜意识。可这种潜意识是多么复杂的精神活动啊!没有学过神经系统解剖和生理的人,可能不会觉得这有多么神奇,而一旦了解了这一切,或许你就会感叹生命的奇妙。
我的长篇小说《绝顶》中有一位女大提琴家,也是作曲家,她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我那时写作甚至感到了大提琴靠在胸前的震颤,还有琴弓在弦上跳跃的弹性,我总是感慨,活着多么好啊,能感受那么美好的创造的快乐。
在这里贴上一段书中的描写吧。
淡蓝色窗帘上的光越来越亮了,安群床头的灯却一直没有熄灭,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忽然觉得十分疲惫,眼睛好像要睁不开了,她的手费力地去摸台灯开关,胸前的一叠五线谱纸哗啦一声飘撒在地上,每一张纸几乎都写满了音符。她没有在意,还是关了灯,闭上了眼睛,她脸上露出了轻松舒展的微笑。这一夜,她一直在不停地写,有好几次想停下来,可是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让她的手怎么也停不下来。自从受伤后,她的手写字很慢,很费力,手中的笔常常追不上她的思绪,为此她好多次把都笔扔了。
可是,这个夜晚,从她的笔尖流淌出的,好像是一股遏制不住的激流,驱使她的手飞快地写下去。虽然写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明白,但是,她谱写的旋律却像坦荡的大河那么流畅。当她的思想回归到了一个新的起点的时候,她让自己更接近了现实,接近了一个离自己的生活更近的、可以触摸的世界,在这里她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最初的目标,远远地离开那个黑色的过去,然后,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因为自己毕竟是从音乐的殿堂里走出来的,她的生命,她的精神的立柱是用五线谱和音符建构的。
安群完成了大提琴独奏《传说之谜》。这会儿她只想安静地躺着,让这支乐曲在心中荡漾开,让它的涟漪散播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