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给我先生画了一幅油画,(未完成)虽然他像一条远离喧嚣的船,但是他却拥有坚实的充满生机的岸——生活经历,学问知识、人生态度,还有家庭这个宁静的港湾……
我先生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人,思考多于语言。他是一个非常用功的人,直到现在,不论每天工作多忙,也坚持读书读报。1969年,他从上海下乡到安徽当知识青年,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八岁。他不像我们村的知识青年十个人在一个村里,他去的村里只有他自己,是一个知青户。他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七年。他说在那里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但是无论怎样就是没有放弃学习。他在那个小屋里的油灯下学习哲学数学和外语,他说读书的时候就不觉得苦了。
我先生很少说起在乡下的生活,我也想象不出他说的安徽最穷的无为县会怎样贫穷,因为我们下乡的村子已经够贫穷的了。过了些年他才说,自己很少说是因为很难描述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也无法描述当年的寒冷和孤独。而他们很多同学就在那里坚持着每一天。
1988年夏天的一天,我先生忽然发烧,他一般很少生病,可那天却发高烧,我给他试体温,结果水银柱走到了头,这是真正的高烧。我们刚要给他吃药,却发现他全身颤抖起来,上下牙齿也碰得格格响,他只说盖上被子,可是那正是三伏天。我觉得不对,就让他去医院,他拒绝麻烦朋友,坚持自己走到医院。医生的结论是恶性疟疾。
我先生说在农村时很多知青都得这种病,他们离家很远,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他说,有一次他病倒在小草屋里,打摆子的时候就盖上所有能盖的东西,渴了就爬到水缸边喝水,一个星期之后居然好了,可是脸却变成了灰色的。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从不在信里说自己生病的事。
后来,像很多地方的知青,我先生也被推荐上大学,结果却被人顶替了。后来又被招工,他说那一天,他告别了乡亲,自己挑着担子出了村子,一路不断回头眺望,以为再也不会来了。他就这样走了九十里路,到了县里,招工的看见他说,回去吧,你太瘦了。他说那年的秋天他的疟疾也发作过,怎么能不瘦呢。第二天他又挑着担子回到了村里。
尽管遭受过很多生活磨难,但是我先生和他的同学见面时却还是那样怀念青年时代。他们说虽然经受了苦难,但是却练就了不屈不挠的精神品格。他们说那些艰苦是那个时代中国人的艰苦,不是哪一个人个体的艰苦,而在艰苦的日子里奋斗的也是全体中国人民。我先生从不抱怨生活,他告诉我要以历史和辩证的观点看待生活,假如懂得了社会发展的规律就会以旷达的胸怀对待一切。抱怨、困惑、彷徨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重要的是保持自我,为了将来更好而努力每一天。
那天我问他,自我到底是什么?他说,自我就是自己的信念和立场,它完全属于自己,不会被别人的诱惑所左右,也不会被别人的权威和恐吓所吓倒。过去,那些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奋斗牺牲的人,他们为着改变社会的不平等,奋不顾身地去战斗。在他们身上,自我得到最大限度的张扬,理想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而他们为实现社会平等所表现出的牺牲精神,在今天显得更加珍贵了。
我于是就想到他的BLOG,虽然没有更多的人到那里去,但他还是那么认真地写着每一篇文章,他说,我们既然要写BLOG就会面对读者,无论谁看了都应对别人有益,而不是有损生命的尊严。我很赞同,一如我先生,我也在认真写自己的BLOG,还是那句话,我只有一次生命,我愿意留下美好的一切。这就要保持自我,纯净的自我。
今天,在我们的社会要保持纯净之自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各种各样的诱惑如同五彩霓虹迷惑着黑夜,生命是这样短促,什么才是最值得做的呢?我问我先生,也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