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们决定重做张宗子的《夜航船》（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一书，为让书做得更好，保证本书的质量，特请文史专家屈小强先生校改，屈先生是极为认真的人，治学严谨，学富五车，改正了很多前几次版本中的错误，他还不放心，又请古籍整理专家张绍成审订，昨天拿到新出来的样书，看到可能是最近出的最权威的版本时，心甚慰藉，特转屈小强先生为本书写的代序《张岱和他的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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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1597—1689）一名维城，字宗子、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居士，浙江山阴（今绍兴）人，长期侨寓钱塘（今杭州）。由于祖先“家本剑州”（今四川剑阁、梓潼等地），所以他有时也自称“古剑陶庵老人”或径直就称“蜀人张岱”。
张岱出身书香世家，早年习举子业，却屡试不利，遂弃而转攻诗文。虽说张岱只是中过秀才，却不能说明他没有文学天赋。相反，他自幼即以聪慧灵秀而深得文章之士奇重，在六岁时即被名士陈继儒引为“小友”。他之所以为科举制度所不容，乃在于他是性情中人，崇尚浪漫自由，状如天马行空，顾盼自雄，狂放不羁。（这一点很像陈继儒。此翁在二十九岁时即取儒生衣冠焚弃而自命隐士。）但是，他又是一个念旧的人。明亡之后，他拒绝为新朝服务而“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张岱：《自为墓志铭》）；但又不愿做殉难烈士（他在《自题小像》里说：“忠臣怕痛耶”），有义节而富理智，有胆识且豁达。他在嵊县西白山中之所以一呆就是十七年，是为了完成纪传体明史《石匮藏书》。后来这部大书最终完成，从明崇祯元年（1628年）至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总耗时二十七年。是书二百二十七卷，从明初起而止于天启年间，成为研究明史的重要资料。以后他又补写崇祯朝及南明史事，撰成《石匮书后集》。张岱自述“著作等身”，不过“其自信者尤在《石匮》一书。”（张岱：《陶庵梦忆》序）他在中国史学史上享有一定地位。
但是，张岱主要是以文学、特别是小品散文（即小品风格的散文）名世的。他先前曾学徐渭、袁宏道，后学钟惺、谭元春（均为性灵派文人），但终不为其囿而卓然成一家。他的文风有公安派的真率自然、清新轻俊的主调，在着墨上则蕴含竟陵派幽深孤峭的笔触而时有诙谐之趣。郑振铎先生认为，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诸作，殆为明末散文坛最高成就。像《金山夜戏》、《柳敬亭说书》，以及状虎丘的夜月、西湖的莲灯（按：均在两书中），皆为空前的精绝的散文；我们若闻其声，若见其形，其笔力的尖健，几透出于纸背。柳宗元柳州山水诸记，只是静物的写生；其写动的人物而翩翩若活者，宗子当入第一流。”（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968—969页，北京出版1999年版）章培恒、骆玉明两先生也举《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为张岱的代表作，并举前者中的《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指出在其怀旧的苍凉心绪之外，洋溢着人生情趣；于孤独者茕茕之中，传达出旷达与痴情的纯美意境。（参见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下册第306～308页，复旦大学出版1996年版）
明代的公安派（以袁宏道、袁宗道、袁中道为代表）、竟陵派（以钟惺、谭元春为代表）都是在“独抒性灵”的旗号下展开活动的。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任情放浪，热爱生活，追求生活情趣，并将其感受、心得付诸笔墨。这一点，也恰好合乎张岱的喜好。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写道：
少为纨袴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
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
蠹诗魔。
这是张岱在晚岁的一种自省。殊不知正是这种劣顽品性和广泛兴趣，造就出一个博物大家来。张岱的《夜航船》便是这种博物之著，也可以说是一部小型百科全书。其计二十个大类（部）、一百三十个子目、四千多个条目，从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经史子集、风土民情、人物掌故、礼仪制度直至天文地理、鬼神灵怪、山川草木、花鸟虫兽、宝玩百货、技艺方术，都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令人如入胜景，美不胜收。书中所介绍的知识，可谓包罗万象，琳琅满目，其绝大多数至今仍然可用，需要我们掌握或知会。因为张岱又是一位小品散文大师，因此读他的《夜航船》，亦有如在璀璨的星空下，轻荡小舟，在习习的晚风与啾唧的虫鸣中，去欣赏秦淮河上的串串流萤、两岸的万家灯火，十分地有趣和惬意。
张岱著述，据其《自为墓志铭》等介绍，除《夜航船》、《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四书遇》、《张子诗秕》、《石匮书后集》、《石匮藏书》外，还有《张氏家谱》、《义烈传》、《明易》、《大易用》、《史阙》、《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一卷冰雪文》、《有明於越三不朽名贤图赞》、《琯朗乞巧录》等十余种，但迄今为止,似乎只见《夜航船》等前七种面世,其他（包括《石匮藏书》）则不知下落；是否就像他所云，被“埋之琅嬛山中”（张岱在《陶庵梦忆》序中曾言将《石匮书》埋于山中），从此就未见天日呢？不得而知。
此次重出《夜航船》，以刘耀林校注的、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此版由宁波天一阁提供藏本，为学术界首次推出）为底本而整理校雠；《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则分别以《粤雅堂丛书》本、《武林掌故丛书》本为底本并参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进行订正矫枉。有失当之处，敬请读者指正。

屈小强
二○○八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