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红学圈有一个比较热络的帖子,这便是史鼎先生的《四年之告》(是根据作者讲座录音整理)。文中例举了《红楼梦》作者说百余种,其中竟然有我名下的“陆湄作者说”。有朋友问我缘故,开始我认为是同姓名,发微信问史鼎先生,回复说也是得之传闻,并反问我“不知确否”。我回了一句“需要回忆一下”。
其实根本不用回忆,我从来没有写过、没说过,甚至潜意识中也没出现过陆湄创作《红楼梦》的念头。只是本人命宫摩羯,带累三百多年前的先贤受无妄差排,罪过也就不小了。
我讲文学史,研究文学作品,一向对作者家世、作品原型等兴趣不大。并且认为,越是伟大的作品,越会超越作者家世乃至时代;越是伟大的作家,往往越孤独,他身边的人越容易误解他、歪曲他。伪脂批所托脂砚斋那种千疮万孔的狗皮膏药,尤令人生理上厌恶。
《红楼梦》从某种意义上是一部明理之书,证道之书。所谓理,人心之同然,物理之自然,情理之当然,事势之必然,所以明理之事,可真可假,可实可虚,可上下千古,可南北东西,可梦幻想象,八极万仞,鱼跃鸢飞,何等活泼。读者苟能悟道明理,自可舍筏登岸,得鱼遗筌,拘于一人一家,舍本逐末,乃瓶中蛙,果下驴矣。
当然,正如《红楼梦》八十六回所引孔子听师襄鼓琴而见文王一样,我们读《红楼梦》也自然而然想象作者之为人。只是圣人得其数、得其志,最后得其人,今天的红迷则下手就要逮人。
在我心中也早有一个《红楼梦》原作者的候选人,他就是清康熙朝文学家顾彩。好像也曾对人提起过。考虑到“顾”与“陆”同韵,二者都为东南著姓,史鼎先生的辗转传闻,还是有些风影。
顾彩(1650~1718),字天石,一字湘槎,号补斋,又号梦鹤居士,清常州府无锡县人,移家苏州吴县可庐(沧浪亭附近)。生有异秉,七岁能诗,十二岁裒然成集。总角北游,为王公西宾,与宗室红兰主人岳端善,以才艺噪都下。康熙十七年议开鸿博特科,有三亲王共推之,彩荐潘耒自代。好游历,足迹遍燕赵齐鲁楚粤闽赣。客曲阜,与孔毓坼、孔传铎(两人先后袭衍圣公)、孔传鋕、孔尚任等为师友,诸人传奇乐府,多经其点定润色。被周汝昌差排为孔梅溪的孔继涵,亦受其余风浸润。著有《往深斋诗集》、《辟疆园文稿》、《鹤边词》(《往深斋词》)、《十一段锦弹词》(一部简明《明史》)、《容美纪游》,传奇《楚辞谱》、《南桃花扇》、《后琵琶记》等。
孔尚任的《小忽雷传奇》,是顾彩填词,钱钟书老爸钱基博认为,《桃花扇》也是如此这般(未免为同乡贴金,但若说为《桃花扇》作序的顾彩对孔尚任本《桃花扇》完全没有染指,也是不客观的)。可以说没有顾彩的催化,就没有“古今天下第一家”清代曲阜孔氏文学的辉煌。
顾彩为学界所诟病,是因其《南桃花扇》改《入道》生旦诀别修道为当场团圆,但逐影吠声者皆未读顾彩本文,也未考虑当时情势。剧本不同于小说,它是用来上演的(不能演出的剧本如不能开奖的彩票),必须考虑演出需要。《桃花扇》出世、流行于康熙后期,社会安定,人心思治,变徵之音,难入太平人耳,甚至堂会演出,多不点《入道》一出(演顾彩《楚辞谱》者,亦多省去《招魂》一出),顾彩改作,更忠实于侯李本事,且能使此剧演出时保持完整,未尝不可。
我之所以认为顾彩较近《石头记》原创者,不仅因为小说思想与明季以顾宪成为代表的“天下东林”积极干预社会政治和后起的常州学派存周改制若合符契(常州学派最早公开出版公羊学专著的是曲阜孔广森),顾彩精致圆融而堂庑广大的格局与《红楼梦》接近,《红楼梦》对毗陵风物的一往情深(如三提无锡惠山,多次提及与顾氏相关风物掌故),还因为顾彩是一个善于与别人合作、集思广益、实践“言公”理念的文学家和编辑出版家。乾隆间文人陈镛说《石头记》是“康熙间“常州某孝廉由其京师座主家事敷演,未必如此简单,但某孝廉为勋贵家西席,于顾彩尤其合榫——仿《石头记》之《儿女英雄传》中纪献唐的得力师傅也姓顾,可谓无独有偶。邹弢《三借庐赘谈》卷十一《石头记》后四十回是“无锡曹雪芹添补”,此“曹雪芹”竟与原创“某孝廉”是同府甚至同县!由于顾是大姓,与顾彩交游且同有《续琵琶》(此剧男主人公是汉代公羊学大师董仲舒之子)杂剧的曹寅生母姓顾,倒不需要怎样计较。
《四年之告》提及的候选人有与顾彩同属“东南无二”之越王勾践后裔的顾炎武、顾景星,有多次与顾彩合作的孔尚任,还有大批顾彩的同乡好友,竟然遗却顾彩,未免遗憾。即使顾彩不是小说原创,真正的作者学识、才情、阅历、风格,也应与他比较接近,至少远比陆湄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