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从为母亲过83岁生日说起
(2015-05-09 11:3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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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散文往事钩沉 |
一
父母过生日一直沿袭过旧历的习惯,母亲的生日是旧历9月29日。老爸是旧历2月29日。他们早已渡过钻石婚,不折不扣的白头偕老。我暗地里揣度,即使他们争争吵吵了几十年,缘分却是天注定,两人同占了旧历29日,父亲是春季;母亲是冬季。冥冥之中,有一条无形的红丝线,早已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往常,父母的生日都要提前,串到临近的休息日过。为了稳妥起见,我和海山没有在周五晚上往辽阳赶。周六一早,母亲就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我连忙说,由于下雪,路滑,吃过早饭就回去。听母亲的声音底气还足,悬着的心放下不少。老爸老妈年轻的时候病病怏怏,他们都没想到,能活到这个年纪。父亲没少说过,1976年9月动第二次胃切除手术,那年,他虚岁48。临上手术台前,暗自祈祷老天让他能下来手术台,5个子女都成家立业,再去阎王爷那报到,就瞑目了。根本没想到,不仅活到5个子女都成家有了孩子,而且重孙女也即将上小学了。每每说到此,父母的脸上都喜笑颜开,我们姊妹也都欢天喜地。看来柔弱者长久,老庄的此论在父母的身上灵验了。由衷感激上天垂爱,给了我厚重的福报,就更加珍惜,平日里将父母的喜忧病患放在心上;他们过生日时,就是我们晚辈的盛大节日。对于个体生命来说,所谓的节日除公共而外,必有其特殊性。诸如结婚生子、全家团聚、母亲节、父亲节、年迈父母的生日、重病痊愈等。当这些盛大的节日来临时,不知道真心感恩与庆祝,就自我放弃了拥抱真金的幸福。每个人必会有许多个幸福与快乐的时刻,只是我们常常不去深度地体验与拥抱。往往不是命运不公,而是自己用减法对待降临到身边的福祉。
看老妈精神头还行,我从兜子将礼物掏出来,让妈试效果。我帮她将外衣脱下,套上新衣。啊,不长不短,不肥不瘦,不暗不艳,一切恰到好处。我又得寸进尺,要妈下地。妈这次感冒不重,下床不显费力。我给她围上花丝巾,与她一起来到穿衣镜前。看到镜子里的样子,妈满意地笑了,说这件衣服不老气也不少气,还绒乎乎的,特别适合。妈虽然驼背,但穿衣服还是蛮精神的。平日,她与老爸都穿得利利整整的,到农贸市场买菜,惹得不少人注目,成为厂区一道风景。过去给他们买衣服太少了。今后要作为一件必办的事情,让他们不时享受穿新衣的振奋,激起老树发新芽的激情。果然,妈回到床上后,就催促爸试那件棉服。爸敏捷地穿上,嘿!与我想的一样,像量身定做似的,哪哪都正好。老爸也禁不住笑了,说真相应。脱下来后,小心翼翼地将棉服收好。老爸不像老妈,直截了当地表达感受,而是收敛于心,转身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我的幸福,并不是身价显赫,财源滚滚;而是父母健康长寿,孩子平安上进。这些既定的现实,令我深感幸福。最让我欣慰的是,老爸老妈出人意料的长寿,且有一定的质量。他们思维清晰,行动方便,腿脚灵敏。走过甲子的我,还能吃上念过八十老爸老妈做的饭菜,老妈到野外挖的野菜。清新可口中,一股股芬芳的气息就流淌在心。好幸福!
二
不一会儿,大弟一家4口,老弟和弟妹,老妹一家3口,大侄儿与侄媳妇带着女儿脚前脚后过来了。分坐在一大一小的两个房间里,倒也不显挤巴。小河汇聚到大河,血脉团聚在一起,其乐陶陶。按惯例,海山、老妹配合老爸做菜,其余人无主题地闲聊。聊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血脉相连的气息、眼神、声音等碰撞、交融与会意。我家值得称道处,就是兄弟姊妹一直和谐,没发生过撕破脸皮的事情。这可能与我家不太富裕有关;也可能与家族传承善良的门风有关。只是每次聚在一起说闲话时,大弟总爱拧劲,吹大牛。诸如他是即将上任的厂长了,厂里的一把手是他给派来的等。说这话时,大弟一脸的认真,毫无调侃说笑的意思。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一一地跟他拨正。他根本听不进去,脖粗脸红地与大家绑道。时间常了,我们就觉得他脑子有毛病了。承认这个事实,我们都很痛苦。大弟的脑病,年岁越大越严重了,作为大姐,比弟弟妹妹更历历在目的是,我清晰地记得大弟没发生横祸之前的样子。12岁之前的大弟,是我们姊妹中皮肤最白净最细腻的,细高挑的身材,眼睛细长,双眸灵动,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态,颇有传说中大伯的样子。大伯是家族中的美男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只是,为了看《南征北战》电影,排队买票时被众人践踏致残,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1966年深秋,从学校回家。妈做好晚饭后,我奇怪怎么一直没看到大弟。妈说,大弟这两天就缠着她要钱买电影票,说俱乐部演打仗的电影,他一定要去。今早你爸拿饭盒已经走出门了,又折回头商量我说,你就给黎明一角五分钱,再怎么困难,也不差这两个钱。这不,黎明拿到钱,早早就去排队了,说晚了怕买不到票,到现在还没回来。
多少年过去后,我仍清楚地记得,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那个晚上我莫名其妙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乱如麻,撕肝裂肺。吃过晚饭,还没见大弟的影子。我无法静下心来,像往常那样看从学校图书馆盗出来的《海上述林》等大部头,浑身的血像一点一点地往外抽似的,虚脱乏力,面色渐呈铁青。为了使自己稳定下来,不让父母看出来,我将书捧在面前,却一个字也没看清。天降横祸事先并没有实的征兆,我们凡人谁也无法先知先觉地预知,有能力加以预防躲避。然冥冥中,亲人之间的感应却真实地存在。多么神秘的宇宙、血脉传递感应。那个晚上过去后,刚十八的我,已对此刻骨铭心。一会儿,楼梯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声,间杂一个孩子被踩的呼喊声。我连忙穿鞋往外跑,边跑边祈祷千万别是黎明。等我跑到俱乐部,人群还没散去,三三两两地说被踩的孩子已送到职工医院。我又往医院跑去。实际上,我家离俱乐部、医院都不远,走也用不了十分钟。由于长时间的极度不安,体力耗损透支,跑到医院,我已是满头大汗,内衣湿透。这时一眼看到了父母焦急地呼喊|“黎明”,“黎明”,旁边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我立即双腿发软。挣扎着走近,看清了黎明虽全身完好却完全失去知觉,任大家如何喊叫,全然不知。医院的救护车开来了,父母、我与几名医护人员,将担架抬进救护车,我们就跳上车,很快来到了部队的201医院。那时若不是辽南有名的军医院201的全力抢救,长时间处于休克状态的大弟也许早夭,也许即使抢救过来,也是一个植物人。3宿2昼休克的大弟,在部队医院的抢救医护下,终于苏醒了。只是,他已不认识他的大姐了,眼睛变得直勾勾的,灵气荡然无存。
刚刚转忧为喜,一见大弟失去记忆,智力骤然下降到婴儿,顿时天塌地陷。好在大夫安慰我说,你弟弟年纪小,他会逐渐恢复的。
是的,大弟一天天好起来,认识人了,认识钱了,能上学了。只是,他的慧根已在那个晚上被抽走,他只能过简单的生活了。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天爸没有特意折回,叮嘱妈一定要满足大弟小小的心愿;如果大弟不是站棑在前面,被从售票小房顶上跳下来企图夹心的人仆倒,一时秩序大乱,潮水般的脚涌上,踩着大弟,那么大弟也许比我的智商还要强出许多,至少不会是那个夜晚之后的他。令全家人聊以自慰的是,大弟成人后在一个集体企业就业,成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铆焊工。娶妻,生女。弟媳虽是脑炎后遗症,谈不上精明,倒也与大弟般配。她勤快,先女儿、丈夫,吃穿用在最后,小家经营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脑残的大弟有这样的生活,亲人们都很庆幸。我未免为大弟完全没有精神生活遗憾,没有智慧之光的生命历程,不知对一个人来说,到底是祸还是福。
大弟能过上还算正常的生活,我至今仍感激解放军201医院,还深深感激将大弟从潮水般的脚下抢救出来救命恩人朱哑巴。姓朱的哑巴小伙一听一个小孩被踩,解下腰间的皮带猛抽,从密不透风的人墙,一层一层地抽开缝隙往里冲,满脸流汗地冲到已休克的大弟身边,将不省人事的小孩一把背在肩上,死命地往职工医院跑。如若不是这位身残心善的小伙子,大弟决不会过上还说得过去的生活。我以后离家下乡,长久生活在外市,不知道这位大恩大德的人,如今在哪里,日子过得可好?许多对我有恩的人,我都没有给予点滴地回报,每每想起,心里便涌上愧疚。惟一能弥补的是,从现在做起,知道感恩要及时付诸具体的回报行动中去,从实实在在的表达之中,将人类的善传递,光大。
三
那么,冥冥中,怎么避免横祸降临呢?以我的知识积淀,还无法破解其中的奥秘。惟一能做到的是,一个人要有所畏惧,不要获罪上苍。孔子说过:“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一个人想与做,都要有分寸,有约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应该是处理事情与问题的惟一底线。这样做,并不一定能避免那些横祸,只是起到在骤然进入冰天雪地、无力回天的时候,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坦然面对。一个人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卑微,如何能掌控了未来?在暗藏苦难与神秘的人世间,渺小的人们,互相取暖,比一个人孤立无援,好多了。
生命走过了一个甲子,还能够庆祝老爸老妈的生日,还能够与兄弟姊妹共度美好时光,这是何等的福祉呵。长期柔弱多病的父母,能够长寿,除了祖先的优质遗传基因、柔弱者长久,恐怕与他们对于横祸磨难有坚韧的抵御能力有关。是的,哪一个人、哪一个家庭遇不到不测?东坡先生吟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对于如蚁般的人们而言,重要的不是如何躲过灾难,那是人们不能掌控的幻想;重要的是,人们如何在水深火热、万丈深渊中,能够挺住,度过这一非常时期,并在炼狱中,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厚重。在我的心底,长久以来,对父母的毛病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许多作法,从我的幼年就被我藏否。同样,我的两个儿子也会如此,我的许多作法一样被他们所藏否。人性的弱点、丑陋啊,俗众身上必定存在。然而,我的父母身上,有一些特质,诸如他们的善良、坚韧、顽强,在重重困境里百折不回,我并不具备。我与父母还有很大的差距,我,某些方面就是与老爸老妈比,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况且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