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我来到吉林一山沟里当兵。这是我第一次远行，坐了一天火车到长春，坐了一夜火车到图门，坐了一个小时汽车来到一个小镇，之后是漫长的步行。越过一道河、穿过一个村、翻了一座山，持续不断地走了四个多小时，在一个能看见日本海的柞树密林中，我成了为祖国站岗放哨的大兵。

100多个年轻气盛的大兵在这里，没有电视、没有色彩、见不到女人，似乎也没了青春的激情。除了站岗放哨之外，上午政治学习、下午训练劳动、晚上天南地北的海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外面世界有多精彩，谁也不知道。山沟里除了鸟叫狍鸣，看不见其它。林子里氧气充沛，山沟里死气沉沉。

不知何时传来一个好消息，乔排长的家属要来部队探亲了。这在山沟里无疑是一件喜事。大兵们都很高兴，帮助收拾房间、帮助搭建厕所、帮助打水劈柴等。

又过了一个多月，在大兵们一片异样兴奋的目光中，乔排长携着妻子、拎着行李走进了营房。乔排长瞬间成了山沟里最幸福的人。

所有大兵都向乔家属打招呼，所有大兵都与乔排长约定，晚上到他那儿看一看。乔家属完全陶醉了，在这里想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从未享受过这么大的关注。按照山沟里的做法，第一批客人应该从山沟里的最高首长连长指导员开始。

第一天晚上，连长指导员去了，看的很细、看的很晚。探望来队家属，对山沟里的大兵是极大的享受。能吃到水果、能抽到好烟、能听到外面的见闻，最重要的是能见到在山沟里根本看不到的女人。

第二天晚上，排干部去了，看的很细、看的很晚，回来后很兴奋。据说还就着乔家属带来的花生豆，喝了点老白干。

第三天晚上，连长指导员又去了，听说排干部去的时候有花生豆、有老白干，连干部不干了，也想热闹一下。特意让炊事班做了个鸡蛋炒木耳、做了个烂炖狍子肉。那天晚上，屋里炕烧得很热，大家都穿得很少，乔排长喝多了，连长指导员也非常兴奋，看的更细、看的更晚。

从第四天起，迫不急待大兵们的大规模轮番探望正式开始了。但这时乔家已经没什么好东西可吃了。可能还有点瓜仔毛颗，到后来顶多也就能喝点不知什么味的粗茶。但山沟里的大兵还是充满了渴望与激情，探望的越早越兴奋。但从这时起乔家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有些难以忍受了。

山沟里的大兵多来自农村，原本就言讷目滞，加之长年累月在深山老林里站岗放哨见不着女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乔家属打交道。对这些大兵来说，外边世界的传闻这几天已经传的差不多了，香烟瓜仔毛颗也已不重要了。他们最关心的是乔家属与乔排长之间刚刚发生的那点儿事情。

来探望的大兵们有的不言不语直勾勾地盯着乔家属看个不停，想从她的体态言谈举止中发现问题；有的看到乔排长这几天廋了，会用乔家属难以接受的语言与乔排长商讨如何保存体力如何持久做战；有的会追问乔排长和乔家属之间的种种细节。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很晚，甚至熄灯号响了，有的大兵违反规定还看个不够、问个不停。

乔家属实在受不了了，她开始对乔排长抱怨起来。她发现即使大兵走了也不得消停。晚上与乔排长上床后刚想尽兴，在窗户上又出现了流动哨兵的身影。也许是山沟里流动哨兵对来队家属安全格外重视，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每隔几分钟，就来家属住地周围看看动静。

最让乔家属难堪的是上厕所。那根本不是厕所而是一个用树枝搭建的临时茅坑。四面透气透风、一点都不遮人。加之时不时出现的大兵身影，乔家属每上一次厕所都如同做贼一般闹心。

一个月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乔家属准备打道回府了。她心里充满了怨恨。她结婚已经一年多了，好不容易请了假到了部队。然去掉路上行期、去掉这个月生理假日，剩下时间几乎都是在与近乎骚扰般的大兵们的对视中渡过。她来的时候揣着一颗干柴烈火般的心。但每天高度疲劳的被关注状态，使她根本没能和乔老公充分尽兴。

乔家属累了，她感到确实疲劳了，再不走不行了。她收拾好行装与乔排长说了几句抱怨话后一起走出屋门。她突然发现，营房里几乎所有的大兵都站在她离行的路口上，都在不言不语地望着她。从大兵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大兵们近乎渴望的、依依不舍的心。乔家属突然动情了，从她嗓眼里隐隐听到一丝令人撕裂的悲鸣。在现场所有大兵的注目礼中，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享受到了她人生中最为壮观的一次送行。

注：前面照片为作者2008年回部队时所拍，时过境迁只剩了一片空地。

http://blog.sina.com.cn/qulimin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