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进入农历五月,温度渐升,人们苦暑气蒸腾,便格外渴盼习习风起。莫急,南风已来。
四时皆有风,谓春夏秋冬风,而到了诗文里,则各以方位有了别名:“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是萌发的春风;“画船摇曳水云乡,湖上南风作晚凉”,这是送爽的夏风;“古道西风瘦马,枯藤老树昏鸦”,这是勾愁的秋风;“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是肃杀的冬风——这种写法溯源可至《诗经》:“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古老的歌谣将“风”与方位概念结合,演示者先民沐风而感的浪漫与敏锐。
那该是这样的场景——炎热的日子里,溪流反射着明亮的光,绿草匍匐在辽阔的大地上,成年人在大树的荫蔽里休息,孩子光着身子泡在河水里,一阵风来,人们便唱起了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那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赞惠风和畅,赞君主贤德,民心无忧,祈盼日丰。
此即《南风歌》,又经后世儒家诗评家多角度阐释,“南风”成为古诗词中最具美颂色彩的意象之一。
有风南来,即使不用来言颂,也依然得到人们的喜爱。因为,“向晚步幽麓,南风送微凉”(张鸿),“高卧虚堂。南风时送微凉”(仇远),它带来了凉爽;“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苏轼),“南风原头吹百草,草木丛深茅舍小”(欧阳修)它带来了葱茏;“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南风霏霏麦花落,豆田漠漠初垂角”(张耒),它带来了丰收;“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杨基),“卢橘参差满上林,南风摘尽一园金”(彭孙贻),它带来了美味。如此来看,南风真是人们的好友,让日子过得既养身也养眼还养胃,真是身心熨帖啊。
不过,南风毕竟是夏风,还是有些烈性子的,正如元代王冕在《南风热》中所写的这般:“炎风来何狂,似欲吹山倒。狼籍树底云,散漫屋上草。赤日炽大炉,泥沙热如炒。东皋与西陇,禾苗尽枯槁。”这样的风,颇有摧枯拉朽之势,常伴暴雨或酷热而来,或者涝,或者旱,带来的都是灾难,很难让人喜爱。但这恰是自然之道,温与燥,丰与灾,福与祸,相辅相成,阴阳平衡,或许不那么尽得人心,但也未尝不是在启迪人心。
“南风不用蒲葵扇,纱帽闲眠对水鸥”,既然世事无常,不如做个山中隐逸客,妙遇南风一知音。退而隐之。“南风新雨后,与客携觞行”,一壶酒,一段路,两个人,总觉得要互相搀扶着走,再走得歪歪斜斜才好,恰似携风共舞,微步凌波。“忽有南风至,吹君堂上琴”,一张琴,一间房,一个人,忽闻琴音一颤,原来是南风素手轻抹,伴君身侧复无言。“平湖一目三千顷,高卧南风看雨来”,一场雨,一面湖,一个人,看雨落湖水,看雨打窗棂,风往哪里吹,雨往哪里飘,浑然无定势,恰如那悠闲躺着的看客,主打一个大家都随意。“南风知我意”,这其一知的便是隐逸之意吧。
其二则是相思之意。
一种是思友。古时囿于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的贫瘠,好朋友之间一旦分别便因山高路远再见难,所以把送别这个事搞得很隆重,写了很多送别诗,不仅表达惜别之情,还会告诉朋友:我不会忘记你,我在想着你,你看万物皆是我哦。“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这是以月寄情;“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这是借春寓情;“别后南风起,相思梦岭头”,这是因风起意……无论哪种,都是情思悠悠,以慰孤寂。
另一种是思亲。弘一法师圆寂前,与好友赵萱堂同游雁荡山,登至山顶极目远眺,一时间都没说话,恍然若有思。赵萱堂问道:“何所思?”
弘一法师直接回答说:“人间事,家中事。”可见,挂念亲人,实在是人之常情。
——羁旅之人思家中妻子,若欧阳修《行次寿州寄内》中的陈情:“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夜深见孤影,最忆是往昔,那夫妻共游生活的图景历历在目,却是南柯一梦,然心有明月可鉴,殷殷之意、切切之思、绵绵之态都且纯且明且净。
——远行之人思他乡小儿,若李白在《寄东鲁二稚子》所写:“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见眼前景,念他乡人,想象自己一双小儿女在桃树下玩耍的情景,心生爱怜,又心烦意乱,就让风把思念吹落在家乡,再化作大手抚着孩子们的肩膀。
——居家商妇思他乡丈夫,若李白《长干行》所绘:“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假想着远行经商的丈夫此刻的行踪,担忧着丈夫的安危,又自怜自恨自叹,种种思绪正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
——闺中少女思所爱之人,若南朝《西洲曲》所述:“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从初春到深秋、从现实到梦境,思绵绵,爱悠悠,无尽无休。
凉风有信,邀你赴夏,你准备好了吗?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