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

 

 

这是这个秋天最暖和的一天了。

阳光像一把无边无际的大幔子，罩在整个的天空上，任你怎么转身，或抬头，或附拾，都不能走出它的包裹。它是佛光吧，如此这般的无处不在！

而天空，多么像一大块上好的琉璃，远远被神灵从忘忧的殿堂里搬了来，放在了阳光的幔子上面，被暖暖的秋阳过滤一下，柔软的，清脆的，高高的在那里泛着蓝。

 

走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人一下子成了被万种事物宠爱着的人，而眼睛，成了由此爱着万种事物的源地，看哪里，都是美好的、可爱的，即便是大片的草丛荒了，成海的花朵败了，也不能掠起浮生里那些忧愁与怨怼。

自然的怀抱，在一步步接近的时刻，宽容地张开，等着来游的人慢下脚步，卸下一路游动的心怀。

 

那么，慢下脚步吧。

 

秋水在远处不动不起波。

它们像孩子欢闹了一个夏天了，现在它们需要沉静了，在荷叶萎顿的时刻，想一想从前花开满池的芳华，也可以想一想那些临照过它们的面庞。那些滴着清露的早晨，那些由暮霭带来的黄昏，那些由雀儿引领来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小声的，从胸腔里发出的吟唱。

那些都是陌生人，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谁与谁不陌生？葱绿的树与脚下粉红的花，曲折的小径与偶尔现身的石椅子，八角的亭子与它头顶的星光，春天的雨点与檐下的铃声，飘动的衣裙与点破寂静的鸟鸣。

————这些的这些，原本都是陌生的。

可是，它们相依着。 它们是与生俱来的伴儿，默默的相望着，百年千年的，任由岁月走过它们的视线，也任由了它们的视线悄悄扯住红尘的嬉笑悠闲。

 

因缘际会，命定的相守。

回头一望，成了永远。

世间万物，世间万人，莫不如此。

 

我看那要伸入高天的树梢，看到它想要对高天问候的心。

我看那要流出火来的树丛，看到它想要燃烧了灵魂，去化凤化凰的瑰丽的梦幻。

而我看那明黄的一地的叶子，多么像苍天在我昨夜无眠之际为洒落下的金箔，现在，它们驮着我的脚，也驮起我一些情绪上的富足的向往与执著了。

 

向前走，把一路游动的心怀放下吧。

平整的这秋天的土地，比春天更适于播下一粒久藏的种子。

那是太阳花的种子，还是月光玉的种子呢？都不是。它只是一颗久久耽于来路灰尘之中的心。

 

放它下来，在这样温暖的秋里。等着枫再红的透了，像要滴出热血来的时候，也等着叶子全部归于泥土，只留一棵笔直的树干的时候，这么多像一个敢于放弃了浮华的人，于旷远的野地里坦然地面对自己！

天地在严寒中更宽阔了，更宽阔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你的心正经历着冰雪的袭击，你痛吗？痛也来不及说，因为你正要冲出了冰雪来迎接春天的第一声雷声，那声音未必轰轰隆隆，或者只如一阵脉博。这就够了，这样碰撞着骨头的响动会帮助你重新振动心音，在又一轮春光里好好的成长起来，你的生命会由此站在笑看天下的台阶上，蓬蓬勃勃，不可阻挡。

 

在重新生长之前，且先保持沉默。

这沉默，就是一股向天而飞的力量。

 

梅说：这红，这绿，这黄，这蓝，这白，是多么美。

我说是，这是多么美。

 

哪个季节没有绚彩绸子？少的是我们能看到绸子的眼睛，少的是我们不愿意伸出可以舞动这绸子的手。

 

秋天的凄凉与苍茫在今天是没有的。

因为今天来的人，是没有凄凉与苍茫的。

别说景物诱人心，且提人心造景物。

所有的景物都有变色变形的一天，且保持着一颗缓缓诉说，慢慢等待，深深爱恋的人心吧。

 

唯有缓缓的诉说，你才可以小心的绕过途中的尖锐石子，不被剌痛。

 

唯有慢慢等待，你才可以不抱怨，任流云清风一样接一样的来，而不是勉强的奔跑着，致使未到海角，气息已弱——此时，你还能有福消受什么呢。

 

唯有深深爱恋，你才会笑着把锦绣的风花雪月放入柴米油盐中，亲爱的，它们的重量是等同的。爱与被爱，切不要奢望太多光华，最好的结果，是把这个爱字，降低到凡俗的烟火里，只当它是手心上的一道纹路吧，不天天看着，但他（她）会跟着你，从生到死。

 

深深的爱自己。

爱自己爱的人。爱所有爱自己的人。

这爱，无关柔情无关蜜意，它是海上升起的明月。

 

总有一天，总有一些意外的引领，从窗外走进眼睛，从眼睛走进心灵。

给你一个重新梳理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机会，让你在炎凉得失交替的神色中，倏然被遥远却清晰的钟鼓触动了心意，转个身，你能看到雾中有花水中有月，这别样的幻化，是你用聪慧的枝条缠绕了俗世的是非之后，结出的果子。

 

这个果子，叫冷静而安然的微笑。

微笑看你，你在遥远里走向切身。

微笑看你，我把烦忧丢给失忆。

世上若真有良药可医心魔，莫过于此。

 

把这个暖秋当做记忆里的一幅画卷，挂它于凛冽的严冬的屏风之前。

以它取暖吧，深吸一口气，暖肠的酒会倾瓶而出，哪怕你的世界收集过所有最黑最沉的夜晚，也会在这醉里推开满天灰色的云朵，看到人间慈悲的出口。

 

 

   ——上午与梅去西山公园，暖阳高照，记日记一则，为这少有的好心情。

 

于 2010/10/09